“所以.....这个理由也敷衍不过去......”尚善搓着手里的玉球的动作快了几分,看着地图,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浮躁起来,过了一阵,终于是哼了一声,返身回了主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才行?你们倒是说个办法出来啊!”
“本贝勒可告诉你们,本贝勒亲自深入敌营,冒着被红营抓去公审、砍了脑袋的风险,卖了这场脸皮才和红营拉上的关系,本贝勒和周培公可不一样,那家伙为了办团勇新军,不知道做下多少恶事!”
“他那皖勇练成团勇新军的翘楚,是怎么练出来的?蔡巡抚,你也管过一阵子楚勇,也知道要练出一支强军来需要多少钱粮,后来你怎么又放着楚勇不管了,任其变成一个敛财吃空饷的玩意,不就是因为手里没几个钱,想管也管不了嘛!”
“周培公的团勇新军,一兵月饷四两白银,伤残死难一次拨给五十两的抚恤银,如此厚饷,三万多人的皖勇,周培公从哪里来的银钱撑着?一则厘卡,二则截留!厘卡一项,安徽各处乡间要冲、商贸繁盛之地皆设卡口征收厘金,除此之外,各城镇商户皆要缴纳一笔‘新军捐’,而截留一项,则是安徽各地州府留存起运户部之前截留一部分供新军使用。”
“周培公手下那些兵马有刀有枪,收厘金、收新军捐,会是温声细语、好商好量的吗?自然是该动刀动刀、该敲诈敲诈,逼得那些小商小户家破人亡的也不是没有,还有这截留一事,团勇新军截留是有朝廷规定的定额,但那点定额根本满足不了新军使用,蔡巡抚你当年管楚勇之时,严格照着朝廷的定额支取,不就是入不敷出搞不下去?”
“皖勇又有什么区别呢?周培公可没蔡巡抚你这般.......死板,朝廷定额满足不了新军使用,那就拿新军的刀子去跟各地州府商量多取截留,问题是地方州府的留存被团勇新军抢走大半,可朝廷依旧是按照定额清算,该起运给户部的留存一分不少,地方州府怎么办?只能更加巧立名目四下搜刮盘剥了嘛!”
“这截留一项还会助长贪腐!”蔡毓荣面上显得有些挂不住,似乎是要为他当年编练楚勇失败的问题稍加遮掩,赶忙接话道:“即便按照朝廷定额截留,地方上那些贪官污吏也不会按照原有的税赋征收,必然是借此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截留数额越多,乱七八糟的税费就越多。”
“下官当年放弃编练楚勇,就是因为这截留问题带来太多贪污腐败、盘剥压榨,以至于百姓困苦不堪,如今这楚勇没人管了,虽然难免还有官吏借此摊派盘剥,但总比以前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尚善瞥了蔡毓荣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鄙夷,这个官场老油条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如今他们这些绑在一条船上的官吏军将都在准备后路了,所以说话办事都开始“为百姓着想”了,哪怕是以前做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开始找理由遮掩了。
鄂鼐性子直,不像尚善这般藏得住事,听到蔡毓荣这番话,鄙夷的表情溢于言表,直接便嘲讽道:“蔡巡抚什么时候变成个一心一意为民做主的大好清官了?”
蔡毓荣丝毫不恼,坐得端端正正,声音清亮,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本官本来就是一个好官清官,从来如此,只不过以前朝廷有命,不得不遵,本官又没什么才干,管不住下面的人,以至于闹出许多祸害百姓的事来,本官时常痛省己过,自为官以来,一直便有亡羊补牢之举,持续至今.......”
蔡毓荣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一些,手里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擦着杯沿,微笑着说道:“鄂都统,您也是个爱兵如子、护民安邦的好都统,但朝廷之命,身不由己,下面的人胡搞瞎搞,那边也是不可避免地,您有亡羊补牢之举,已经足够了。”
鄂鼐自然听得懂蔡毓荣的话里话,顿时一愣,面上嘲讽的神色飞速散去,换成了一副佩服的表情,朝着蔡毓荣一拱手。
“蔡巡抚这番话说得厚道,咱们都是因为朝廷之命,身不由己,要么就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胡搞瞎搞,以前做的许多错事,并非咱们的本意,如今也只能稍行补救.......”尚善微微一笑,把话题扯了回来:“但是周培公不一样,这厮就是个祸国殃民、大奸大恶之辈!”
“刚刚说到哪了?哦,截留、厘卡,这两个是主要、最稳定的来钱路子,但来钱最多的却不是这两个,周培公编练团勇新军,最主要还是靠着徽商的协饷发财,那帮徽商产业遍布江南,可谓富可敌国,听说今年开年正月,淮扬地区的徽商盐商就一口气给了周培公六十万两白银,三万皖勇一年银饷差不多也就一百四十多万而已,这一个月一笔六十万的巨款,就差不多解决了一半的年饷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周培公又不是那些徽商的老爹,徽商自然不会白白给他孝敬金银,出了那么多钱粮,自然是指望着周培公给他们办事的,办什么事?兼并田地之时,大军开过去给他们撑腰;红营闹红之时帮他们把红营的游击队和武工队驱走,至少保住他们的家产田地;老百姓抗租抗贷,或者伙同红营驱赶他们之时,让周培公的皖勇给他们当刀子,护着他们‘还乡’!”
“周培公是把自己卖给了徽商,才能换来徽商对他的鼎力支持和那么多钱粮金银,养起了这支团勇新军之中的翘楚,他当了那些徽商的打手和刀子,加上截留和厘卡这两项,手里不知攒了多少血债,所以他没有退路,便是主动投降也必然是要上红营的公审台。”
“可我们不一样,咱们是有退路的啊......甚至准确来说,咱们是已经找好了退路了!”尚善轻轻叹了一声:“若是真的领了朝廷的令跑去救援安庆,这仗一打起来......退路也就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