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1月20日,天刚蒙蒙亮,地处勃固中部平原上的华人新移民村落——扩远屯就活了过来。
此刻,这座新村落比往常任何一个清晨都要喧嚣、都要喜庆。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院墙上,甚至村口那排枝繁叶茂的椰子树上,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贴上了崭新的“囍”字。
红纸在晨光熹微中格外耀眼,映着一张张同样洋溢着喜气的村民脸庞。
“三辰,三辰,快起来,吉时快到了。” 老爹靳老汉的声音带着久违的中气,敲响了靳三辰的房门。
靳三辰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村里的小路上,孩子们穿着难得干净的衣服,追逐嬉闹着,手里挥舞着用红纸折的小风车。
大人们则忙碌地穿梭着,搬桌子、扛板凳,脸上都带着笑。
今天是个大日子,是天大的喜日。
南洋合众国的大统领,从地狱中将他们这些难民们拯救出来的大恩人——张弛,今天大婚。
为了沾沾这份天大的喜气,也为了响应南洋合众国鼓励华人移民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的号召。
全国上下,无数像靳三辰这样刚在南洋站稳脚跟的移民、从前线复员的军人、还有工厂里的工人,都选在了同一天,喜结连理。
扩远屯也不例外,今天屯中就有两对新人。
其中一对,就是靳三辰和邻村从滇省逃难来的姑娘秀英。
“爹。” 靳三辰应了一声,看着院子里精神矍铄的老爹,眼眶有点发热。
一年多前,他们一家从豫省老家逃难出来时是什么光景?
大哥为了省下最后一口吃的,活活饿死在半路。
老爹在翻越一座荒山时摔断了肋骨,又染上了咳疾,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路咳血,眼看也要不行了。
那时候,他还叫靳石头,也快成了路边的饿殍,连草根树皮都扒拉不到。
是南洋,是张弛大统领派去民国的队伍,把他们这些绝望的难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等安顿下来,拿到了南洋的户口,作为模范移民有了些许奖金的靳三辰立刻进城买药。
有华人慈善机构‘三保堂’作保,那药价格便宜的让他这个穷惯了的农民都不敢相信。
老爹那要命的肺病,竟然真的给治好了。
如今的老爹,虽然还瘦,但面色红润,咳嗽早没了,还能下地干活,甚至有力气在院子里劈柴。
“愣着干啥,快拾掇好,先去给你关二爷上香。” 老爹催促着,声音洪亮。
今天是他二儿子结婚的日子,他特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堂屋正中,一方小小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崭新的关公木雕像。
靳老汉神情庄重地燃起三炷香,递给靳三辰。
父子俩并排跪下,对着关公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关老爷在上……” 靳老汉声音虔诚,头皮贴着地面,“保佑俺们的大恩人,张弛大统领,长命百岁,福泽绵长,保佑他和新夫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后边多生大胖小子。给俺们南洋多添福气。”
靳三辰也跟着老爹,心里默念着同样的祈愿。
这祈愿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
在南洋这一年,他们分到了足足二十亩新开垦的田地,住进了结实宽敞的竹木屋,老爹的病治好了,他自己也凭着力气和学来的种植技术,成了村里的生产标兵。
这一切,都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大统领带来的。
“三辰啊……” 上完香,老爹拉着儿子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咱可不能忘了本,在老家,你爹我这样的伤,只能躺在炕上等死,连个像样的郎中都请不起。”
“是张弛大统领,是南洋,给了咱爷俩第二条命。今天你娶媳妇,以后好好过日子,多缴粮食税,多生几个娃,就是对大统领最好的报答!”
“爹,我记着呢。” 靳三辰用力点头。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是大嫂带着大哥留下的三个孩子来了。
他们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花布衣裳,小脸洗得白净,看到靳三辰就扑过来:“二叔,二叔!恭喜当新郎官,喜糖!喜糖!”
靳三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这是他用前几天卖余粮的钱,特意在镇上买的。不是昂贵的洋糖,是南洋本地厂家,用玉米糖浆做的廉价水果糖,有金黄色的香蕉味和浅黄色的菠萝味。
但在靳三辰和孩子们眼里,这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在豫省老家,过年能吃上一块硬邦邦的麦芽糖都是奢侈。
“给,都有。” 靳三辰把糖分给侄儿侄女们。
两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把晶莹的糖块塞进嘴里,小脸上立刻绽放出无比满足的笑容。
“哇,好甜,有香蕉味。”
“我的像菠萝,真好吃!”
大嫂看着孩子们,佯装生气地拍了他们一下:
“傻孩子,今天吃大席,有新鲜的香蕉、菠萝管够,吃这糖干啥,留着肚子吃好的。”
最小的侄女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反驳:“不嘛不嘛,糖好吃,大席也好吃,都要吃。”
靳三辰看着这一幕,心里暖融融的,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感慨。
他抬头望了望院外湛蓝如洗的天空,炽热的阳光洒在郁郁葱葱的芭蕉叶和棕榈树上,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瓜果的甜香。
“这南洋啊,是真热。” 他对大嫂说,“可也真好。一年到头,地里能长三四茬庄稼,树上挂满了果子。这都腊月里了(农历),你看,香蕉、菠萝、木瓜,想吃啥有啥。哪像咱们老家,这月份,天寒地冻,除了窖里那点萝卜白菜,哪还有啥新鲜瓜果蔬菜?人都冻得缩在屋里不敢出门。”
大嫂也深有感触:“是啊,刚来时还嫌热得慌,现在想想,这热有热的好处,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
正说着,村子中央那根高高竖起的木杆顶端,挂着的大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清晰洪亮、带着无比激动和喜庆的女声传遍了整个新拓村,也传遍了南洋千千万万个像新拓村这样的角落。
“南洋合众国的全体公民们,现在播报特大喜讯。吉时已到,我们敬爱的张弛大统领,与陈静姝女士,在翡翠宫内,已经正式拜堂成亲,结为夫妻。让我们共同为大统领和新夫人,送上最诚挚、最热烈的祝福。”
整个新拓村瞬间沸腾了。
“大统领拜堂了,这就是吉时到了!”
“快!快!咱们也出发!迎亲去!”
早就等候在靳家门口的吹鼓手们立刻精神抖擞,唢呐高亢嘹亮地吹起《百鸟朝凤》,锣鼓镲铙也敲得震天响!
靳三辰心头一热,那广播里宣布的不仅是张弛的吉时,也是他靳三辰,以及千千万万在南洋获得新生的华人的吉时。
他整了整衣襟,在老爹欣慰的目光和大嫂的催促下,在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中,在震耳欲聋的喜庆乐声里,昂首挺胸地踏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