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以为的最寻常不过的一次见面,已经是最后一眼。
就像南城一别。
竟是永别。
全身的气力在一瞬间被抽空,软软跌坐了下去。她呆呆望着牢里半昏迷的二师兄,冰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泪水滴落在地上,又全部挤进了她的心间,酸酸胀胀的,让她无法呼吸,她也真的好像忘了怎么呼吸。
不知道到底这里僵坐了多久,她抓住牢门,含糊地开口:“二师兄,你醒醒好不好?你醒过来,我要去问掌门,我要问清楚,我可以救师尊的,用我换他,如果非要一个人抵命的话,用我的!反正我早就已经死了,我不怕死的……
“二师兄,你醒醒,你醒过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拳头不断捶打牢门,她双目无神地喃喃,一遍遍恳求付温年,直到双手血肉模糊,温热的血映透进牢门的缝隙里。
双目紧闭的青年似是终于不忍心,长睫颤了颤。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幻,先由眼前的牢门变为最浓重的黑,然后一点点化开,变为最浅最淡的七彩虹光,最后所有的颜色都汇成了刺眼的,空无一物的白。
梦境开始破碎,姜璃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茫茫天地间,好像有谁叹息了一声,她的神识便从付温年的梦境里被弹飞了出去。
刹那回神,她和床榻上的人同时睁眼。
付温年只来得及焦急喊出一声“小师妹!”
本端坐在法阵里的人便已化作流光,冲出了院落。
………………………………………………
钟南初在廊下等了姜璃浅整整一日一夜,可是她都没有来,终于,他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激烈的愤懑,抱住玉盒,自己独自一个人踏上了去往玲珑轩的路。
剑峰的雪是他见过的,最寒冷的雪,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是峰主人内心所化。因为无情,所以就连莹白的雪也没有丝毫温度。
“师尊,弟子有事禀报。”躬身垂首在巍峨高大的殿宇玉门前,钟南初屏息,请求入见。
他的声音很快在冷冽的寒风中消散,空气中静了静,玉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抱盒而入,每一步,他都像是走在自己的心跳上,无数情绪从他眼眸间流转而过,又一寸寸涌入他的经脉肺腑。
他挺直腰背,最终在那个冰砌玉雕的仙人面前站定。
“弟子拜见师尊。”
倾山碎玉的谪仙自上而下,淡淡垂目望着他,殿外的寒风吹进来,他的衣带玉环仍旧悬而坠立,不晃不动。
风雪尤盛,然岿然遗世。
钟南初看到他抬手示意他说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抱着玉盒跪了下去。
“弟子这儿有件旧物想要师尊品鉴,也许她也曾是师尊的故人。”
上方没有声音。
不曾阻止,就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钟南初顿了顿神,不再低头,而是抬起眼眸,大胆而无所畏惧地直视清止掌门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我钟氏一族也曾是世家豪门,族中子弟能人辈出,也曾有人拜入过天乾宗门下,不知师尊可有认识一位姓‘钟’的同门?”
“不识。”座上人淡淡出声,缀霜的眉眼扫过他怀里的玉盒,连片刻停留都没有。
钟南初听到这两个字,有点想笑。
愤怒地笑!
他眼里的讥讽几乎藏不住,也没有藏,而是赤裸裸地,就这么摊开在修真界唯一的剑仙仙尊面前。
“所以,一个人大活人,入了宗门后,便杳无音信,生死不知了,师尊是这个意思吗?”
排山倒海的威压越过层层阶梯,直接将他压得重重跪在了地上。
强者的威严不可犯,对一宗掌门不敬,更是触犯宗规!
钟南初只觉得在一瞬间内,他的胸口好像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山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内脏破裂的血腥味。
可他的腰背仍旧挺得笔直,如剑如竹,倔强地不肯折弯。
他是灵根不好的杂役峰弟子,靠着自己没日没夜的勤勉,才有机会进入内门,拜在掌门清止仙尊的门下。
他如果放聪明点,就不该和这样的强者对峙什么,他没有那个资本,最后生死也不过是在对方的手中而已。
他来天乾宗时,族内亲友就这么苦口婆心劝过他,可他仍旧要来,为他的清风剑法,为他的钟家,为他心中的愤懑困惑。
为问清止仙尊一句话,可识得一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钟姓同辈。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不怕死。为道而殉者,成道也。
“师尊……”有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来,他擦都未擦,一点都不肯低头,直直盯着清止的眼睛,“可敢看一看故人之物?”
他艰难着动作,把玉盒高高举过头顶。
高高在上的剑仙终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普普通通的玉盒之上。莹白分明的指骨微微抬起,玉盒便脱手飞向了他。
再一挥玉袖,玉盒悬停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风,带着雪,卷过冰湖,卷过琼枝玉树,卷过刻满剑痕的练剑台,卷过白玉雕砌的,曲折幽深的长廊,随着天上明亮温暖的日光一同,吹进半开的窗缝,猛地掀开古昔尘埃,一方桃枝美人图在斑驳的光影里晃动着,慢慢绽开在古画卷轴的正面。
有什么好像折断了,轻轻落在他掌心,一朵半开的桃花。
从来波澜不惊,飞雪含霜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呆呆的怔愣。
本是无可无不可地轻瞥,他却在一瞬间被吸引住所有的五感,情不自禁抬手,轻轻触碰上了盒中之物。
一柄断剑。
一柄裂隙遍布,再不可能一战的废剑。
耳畔恍惚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很尖锐,很锋利,瞬间将他的心脏划出无数道流血的伤口。
他只怔怔地望着那柄断剑,任由自己指尖的血被剑锋一点点舔舐,然后寂灭在他逐渐殷红的眼尾。
雪停了。
风停了。
山岚云霭上,一重重,一层层,再次落下了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桃红。
“掌门师弟,你可还记得在你之前,天乾宗第一位被奉为剑尊的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