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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高丽王都开京,早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关于大明水师在对马岛的所作所为,早已通过零星的商船和渔民,化作最恐怖的传闻,飘散到了这座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大明来啦!
水师的数量,在口耳相传中,越来越多,高达十万。
遮天蔽日的舰队。
还有那座……用倭寇人头筑成的京观。
这些天,高丽国王王禑寝食难安。
朝堂之上,更是从争吵演变成了赤裸裸的攻讦。
“都怪李仁任!若非他主张什么‘两端外交’,我高丽何至于此!”
“没错!时而用大明的‘洪武’年号,时而又用北元的‘宣光’,如此首鼠两端,简直是自寻死路!现在报应来了!”
“住口!当初附议此策的,难道就他一人吗?你们哪个没分过好处?”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想躺平认罚,却又因为失去了宗主国的信任,而不知这惩罚的刀会砍得多深……
整个高丽上层,都悬在一根名为“恐惧”的丝线上,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后悔,他们害怕,他们互相推诿责任,只等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何时落下。
今天,刀终于来了。
当大明舰队那片移动的钢铁森林,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出现在开京港外的海平线上时,持续了半个月的喧嚣与攻讦,诡异地消失了。
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死寂,笼罩了全城。
王城高台上,国王王禑看着那片缓缓逼近的阴影,手中紧握的酒杯“当啷”一声,坠地粉碎。
积压了半个月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一种麻木的绝望。
他没有尖叫,只是用颤抖的声音下令。
“开……开国门。”
“以最高国礼,迎接……迎接天朝上使。”
人群中,方才还在互相攻讦的大臣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双腿筛糠,再无半分声息。
他们感受到的不是耻辱,而是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
而在这片死寂与绝望的人群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叫李芳远。
李芳远睁大眼睛,望着海面上旌旗如云的舰队。
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炽热与震撼。
这,就是大明水师吗?
这就是……天朝的力量?
不需要攻城,不需要叫阵。
仅仅是出现,就足以让一个国家俯首,让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权臣噤若寒蝉。
这才是真正的……
天下共主!
与这股力量相比,高丽朝堂上那些所谓的权谋、勇武、争斗,
简直就是一群井底之蛙在泥潭里打滚,卑微又可笑!
这一次,汤和甚至没让高丽的使者上船。
大明水师只派了一艘小船,送来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截从对马岛砍下的原木,上面还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以及一句话。
“信国公言,大明皇帝陛下不喜欢邻居家里,养着不听话的狗。”
当那根带着血腥味的木头被呈上高台,当那句冰冷的话语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国王王禑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王座,面如死灰。
他明白了。
这是警告,也是恩赐。
警告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更是恩赐他们一个主动彻底臣服的机会。
“殿下!”
李芳远忽然排众而出,双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我高丽,绝不能再有二心!”
“我们非但不能为敌,更应该派遣使者,派遣学子,前往大明!”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座上失魂落魄的国王。
“去学习他们的文字,学习他们的技术,学习他们为何如此强大!”
“这才是高丽唯一的活路!”
他的话,让周围的老臣们投来或惊诧、或畏缩的目光。
但在王禑的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对啊。
打不过,那就彻底的,心悦诚服的……
学习!
王禑看着台下那个眼神坚毅的年轻人,浑浊的眼中,终于亮起了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
然而。
汤和并没有让他们立即派人过来。
想要来学习,可以。
严格的走程序,递上国书,来申请……
半个月后。
高丽的船队便满载着金银贡品、粮食补给,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追上了缓缓离去的大明舰队。
汤和站在船头,看着远方高丽王都的方向,冷哼一声。
“传令,回航!”
十月中旬。
秋意已深,金陵城层林尽染。
自汤和率水师出海,已经过去了快五个月!
奉天殿的朝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皇帝陛下像是忘了那三万水师,忘了那如山般的钱粮消耗。
每日上朝,批阅的大多是些屯田、驿路、官吏考评的寻常政务。
可越是如此,百官的心,就越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那支庞大的舰队,如同沉入大海的巨石,至今连个准确的信儿都没传回来。
这死寂,本身就是一种雷鸣。
尤其是户部尚书茹太素,这些日子急火攻心,嘴上燎起一圈燎泡,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整日拨着算盘,心在滴血。
三万大军,人吃马嚼,船只损耗,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
国库的账本上,每日的支出都触目惊心。
每多过去一天,他看谁都像是要从户部的口袋里抢钱的强盗。
今日的朝会,气氛一如既往的压抑沉闷。
“陛下。”
工部尚书满面愁容地出列奏报。
“时值冬季枯水,正是疏浚河道的良机。黄河、淮河沿岸多处河道淤塞,堤坝亦需加固,以防来年春季凌汛,恐生大祸。”
“臣恳请陛下早日拨下款项,以安民生。”
这本是每年都要议的国之大事,合情合理。
然而,茹太素的眼皮却猛地一跳,不等朱元璋发话,便抢先一步,几乎是扑出了队列。
“陛下!”
他这一嗓子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工部所言,臣知其重!然国库……国库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老尚书说到动情处,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声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