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的声音在空旷的武英殿中回荡。
信国公汤和心头巨震。
“倭寇的战船,我们可以收缴!”
“他们巢穴中的金银财宝,我们可以夺取!”
“他们囤积的粮食货物,正好可以充作军粮!”
“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能犁庭扫穴,为沿海百姓报仇雪恨,更能将他们数十年劫掠的财富,连本带利,悉数夺回!”
朱标向前一步,语气愈发激昂。
“用缴获的钱粮,来填补大军的开销,此战,有可能不耗国库分毫,反而能有所盈余!”
“这,便是妹夫所言的,以战养战!”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汤和脑中的所有迷雾。
对啊!
那些本就是我们大明的东西!去拿回来,天经地义!
而御座上的朱元璋,那双深邃的眼睛,早已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亮得如同饿了三天的狼隼,终于看到了最肥美的那只兔子!
他“霍”地一下,整个人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好!”
“好一个以战养战!”
他先是压抑不住地低笑,那笑声仿佛是胸腔中滚动的闷雷,而后猛地仰天,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笑声在武英殿中激荡回响,充满了无尽的快意与欣赏!
“哈哈哈!陆知白这小子……这小子真是咱的麒麟婿啊!”
“伐不臣、采木、赚钱!一举三得!妙!妙啊!”
朱元璋看向朱标,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与赞许。
“标儿,你说的对!这才是万全之策!如此一来,钱粮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他再度转向那巨大的舆图,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杀意。
那是一个顶级猎人,盯上了一头即将被开膛破肚的肥硕猎物!
“汤和听令!”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威严,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臣在!”
汤和轰然应诺,心中的所有疑虑已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昂扬战意。
“咱命你,即刻返回沿海!”
“于你麾下,拣选悍将,统领精锐水师三万,战船五百,即刻备战!”
“兵部、工部全力协同!”
“粮草、军械、伐木工匠,三日之内,必须全部到位!”
朱元璋的声音斩钉截铁。
“此战,名义上是为皇家采办木料,要给咱办得漂漂亮亮!”
“但若遇倭寇,给咱狠狠地打!”
“不仅要打,还要给咱抄家!把他们的老底都给咱掀了!”
朱元璋伸出两根手指,一字一顿,杀气凛然。
“咱只要两个结果。”
“一,把木头,完完整整地给咱拉回来!”
“二,把他们抢走的东西,连本带利地给咱拿回来!”
“臣,遵旨!”
汤和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这一刻,这位大明的宿将,只觉得胸中热血奔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随着上位席卷天下,金瓯重开的峥嵘岁月!
……
……
另一头,吏部衙门。
一份关于新科进士的任用奏本,呈递到了武英殿。
按惯例,三鼎甲皆入翰林。
状元任亨泰,授翰林院修撰。
探花唐震,授翰林院编修。
榜眼周志新,任翰林院侍讲。
朱元璋看着奏本,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许久没有言语。
良久,他提起朱笔,划掉了周志新后面的安排。
墨迹落下,一行新的批复出现在奏本上。
“授周志新为……应天府,江宁县知县!”
这道朱笔批复,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狠狠地投入了吏部衙门的池塘,瞬间激起了漫天水汽与惊涛骇浪。
吏部尚书詹徽拿着批复,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身后的几名心腹侍郎、主事,更是个个面如土色,眼神里写满了惊疑与不解。
“江宁县……知县?”
一名侍郎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惊骇:“这……这是何意?陛下这是要……”
他不敢说下去了。
江宁县是什么地方?
大明的心脏,天子脚下,南京城的附郭之县!
这里是龙蟠虎踞之地,更是权贵勋戚的庄园田产犬牙交错之地。
随便一块砖头砸下去,都可能砸到某个国公家的管事,某个侯爷家的小舅子。
在这里当知县,治理的不是一群乡野小民,而是要跟满城的国公、侯爷、尚书、侍郎打交道!
这里的赋税是大明最重的地方之一,也是最难收的一块。
这里的政务,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让一个刚刚及第、毫无经验的榜眼郎,去当江宁知县?
这不是任用,这是流放!
不,比流放更可怕,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哼,还能是何意?”另一名官员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那周志新的策论,你们又不是没看过,‘开海’、‘商税’,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离经叛道的味道。”
“许是殿试时,陛下觉得新鲜,可回过神来,终究是觉得此人锋芒太露,不堪大用。”
“把他扔到江宁县这个泥潭里,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让他明白,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没错,江宁县就是个漩涡!要么被那些勋贵们撕成碎片,要么就是收不上税,被陛下问责。左右都是个死局!”
“可惜了,一代会元,本以为能青云直上,却不想一步踏错,便要跌入深渊……”
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多是唱衰之声。
在他们看来,周志新,完了。
然而。
在吏部衙门的一个角落里,一名头发花白、即将致仕的老主事,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他摇了摇头,对身边满脸认同的小吏轻声道:
“你们啊,只看到了第一层。”
“你们以为这是陛下的厌弃?”
“错了。”
老主事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这恰恰是陛下对周志新,乃至对他背后那位广智侯的……极致看重!”
“江宁县是泥潭,是漩涡,但它也是什么?”
老主事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如同古井深水。
“它是一块磨刀石!”
“一块能将顽铁磨成绝世宝刀的磨刀石!”
“陛下这是要看看,皇家科学院教出来的天子门生,究竟是只会夸夸其谈的绣花枕头,还是真能披荆斩棘的国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