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智侯府。
和京城的喧嚣鼎沸完全是两个世界。
陆知白歪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管家迈着小碎步跑过来,脸上憋着一股子激动。
他压着声音,把传胪大典的结果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当听到“榜眼周志新”时,陆知白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当听到“状元任亨泰”时,他的嘴角,反而慢慢地勾起了一丝笑。
妥了。
剧本完美上演。
“任亨泰……果然是他。”
陆知白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大明实在是人才济济,以至于这位状元也显不出名堂。
然而此人官至礼部尚书,还出使过安南,得了当地人民盛赞,也算是出了名的实干派能臣。
老朱这眼光,还是那么毒。
皇帝心里门儿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要是科学院真的一口气包揽了状元、榜眼、探花,周志新再来个什么“连中三元”。
那不是赏赐。
那是催命符!
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朝堂上那帮老头子的眼睛,怕是都要红得滴出血来。
现在这个结果,就挺好。
里子,科学院拿得足足的,一甲有名,前十名占了三个。
实力明明白白地摆在这儿了,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面子,也给足了天下人,让所有人都看见了陛下的公允,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最重要的是,周志新这帮小子,不用一步登天成了靶子,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成长。
至于状元?
呵,那就是个名头。
老朱想给谁,就给谁。
重要的是,一杆叫“实学兴国”的大旗,已经被朱元璋亲手,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大明的朝堂之上。
新时代的游戏,开始了。
“侯爷,”管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宫里也来人了,传了陛下的口谕。”
“让您……继续在府里闭门思过,好好种田……”
陆知白听完,终于睁开了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知道了。”
好家伙。
这“带薪休假”不仅没结束,还给续上了。
老朱这是怕他出去,被那帮眼红的政敌逮着由头围攻,把他当国宝一样给圈养起来了嘛?
陆知白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重新闭上眼,享受着午后的太阳。
牌,已经打出去了。
接下来,就该看看。
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们,面对这个全新的牌局,还怎么接招。
……
……
科举的尘埃落定,应天府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奉天殿里的风向却已经转了。
今日的早朝,气氛有些沉闷。
前几日因科举而起的激昂、振奋,荡然无存。
工部尚书徐本出列,手里捧着笏板,一张老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陛下,臣有本奏。”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
“讲。”
“启禀陛下,北平行在的宫殿营造工程……遇到了些难题……”
徐本的声音艰涩,“臣等遍寻湖广、四川、浙江等地,实在是……是再也找不到合用的巨木了。”
“尤其是承天殿、华盖殿等主殿所需的梁柱,非百年以上的金丝楠木不可。可如今,南方的官采林场早已采伐一空,剩下的不是路途艰险运不出来,就是尺寸不够……”
徐本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是硬着头皮道:
“陛下,无梁柱之木,宫殿……无以为继啊!”
话音一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朱元璋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升北平为行在,这是他定下的大策。
科举改革,选拔实干之才,也是为了将来整个中枢北移,更好的经略北方边防。
现在,你告诉咱,房子盖不起来了?
哼,这就是拖延的手段?!
还没等朱元璋发作,都察院一名御史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乃上天示警!”
这位御史一脸正气,声调拔高。
“自古以来,大兴土木,皆为民怨之始!如今南方巨木采伐殆尽,正是上天不忍我大明百姓再受劳役之苦,降下的警示啊!”
“北平乃前元故都,王气早已衰败。我朝定都应天,乃龙兴之地,顺天应人。
何苦要耗费亿万钱粮,去那不祥之地再造宫室?恳请陛下,顺应天意,罢黜北平营建之议!”
“臣附议!”
“臣附议!此举劳民伤财,有违天和!”
一时间,朝堂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跪了下去,大多是传统的文臣和御史。
反对建设行在的声音,一直都有。
只是这段时间,被朱元璋强力压制。
如今借着“缺木料”这个由头,又一次集体爆发了。
朱元璋的眼神冷得吓人,目光从徐本身上,缓缓扫过底下跪着的一片官员。
他刚刚才通过科举,告诉天下人,他要的是什么。
结果这帮人,转头就跟他玩起了“天意”?
“咱知道了。”
朱元璋把奏章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退朝。”
他站起身,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殿,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冰冷的背影。
……
武英殿内。
朱元璋背着手,像一头思索的老虎,来回踱步,身上的气压低得让宦官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太子朱标侍立一旁,眉头紧锁。
“父皇,工部所言,恐怕不虚。儿臣也看过堪舆图,南方几省的大木,确实不多了。”
“那帮读死书的蠢货,就会拿天意说事!”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天意若真的如此,咱现在还在皇觉寺里要饭呢!”
“可眼下,木料确实是燃眉之急。”朱标低声道,“要不……让工部想想办法,用拼接之法?或者,降低些规格?”
“放屁!”朱元璋眼睛一瞪,“咱大明新都的正殿,用拼接的木头?咱的脸往哪儿搁!后世子孙怎么看咱!”
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死结。
就在这时,朱标忽然想起了什么。
“父皇,前日妹夫托人送来一样东西,说是他‘闭门思过’时的一点心得,让儿臣转交给您。”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