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经过这么多年的残酷镇压,普通群众都被杀怕了。
地方工作开展不顺利,后勤保障成了大问题。
特别是现在夏天过去了,冬天也快来了,摆在部队面前的大问题就是十万人过冬的冬衣。
得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这支跨越千里而来的部队才有可能站住脚。
祝心华通过在国军内部获取的信息,在岳西、霍山,远到桐城、六安这一带确定了几个军需仓库,现在需要把情报送出去。
“我们能做什么?”
“电台。”祝心华掏出了密码本,“这是指挥部的电台频率,我不可能随身带电台,需要您这里把电报发出去。”
这个简单,付宁接过密码本,一会儿让保本把电台从地窖里取出来,随时可以发报。
“还有,您这里是不是有药品?我需要带一部分到指挥所去,现在药品奇缺,消毒用的盐水都不富余。”
付宁把梅家坳现有的物资说了一遍,让祝心华看着调配,他是要去总指挥所的,那这里的东西都是优先供应。
看着地窖拿出来的盘尼西林,祝心华眼睛都直了,他只拿了三支走,剩下的让付宁一定收好了。
“这个东西我得往上报告,太金贵了,叔,除了我,绝对不能再给别人了!”
他又拿了一半儿的磺胺和阿司匹林,付宁给他装了一个小小的手提箱,表面上放的是午餐肉和饼干。
“这些东西既是打掩护,也是给指挥所的领导们带过去尝尝,有盐有糖,就算是补充营养了。”
祝心华这一来,付宁他们这个锚点终于连上了需要停靠的大船。
他以医务官的身份在国军部队中游走,收集起来的情报就通过梅家坳的电台发走了。
而晋冀鲁豫野战军在他们的情报支援下,连连拿下了几个军需仓库,缓解了后勤压力,还连着打了几个胜仗,大大提升了士气。
但是国民政府可不会在离他们心脏这么近的地方留着这个大隐患。
一入冬,就再次调集了大批军队对大别山区进行反攻,夏天的时候解放的三十多个县城一一失守。
付宁他们所在的这个县也不例外,王连长,哦,在他的不断坚持下,现在梅家坳的众人都叫他老王了。
老王隔三差五就来一趟,除了蹭饭,就是跟付宁念叨念叨战局,同时也诉诉苦。
这山里驻扎的正规军越来越多,他被分派了好多任务,不仅要安排吃的、住的,还得帮着他们干侦查。
“付先生,我是真不想干这个!”
老王说这个话的时候,正坐在暖炉边儿上把鞋脱下来烤着。
这两天山里下了大雪,走不了几步雪水就把棉鞋洇湿了,拔得脚生疼。
付宁从炭盆里扒拉出来两个烤红薯,往他跟前赶了赶,“扛枪吃粮,人家让你干嘛,你不就得干嘛吗?!”
“理儿是这个理儿,这不是让人孙子似的呼来喝去的,心里不得劲嘛。”
“话说回来,你干嘛顶着个上尉的军衔干杂活呢?干嘛不带兵去?”
老王手上剥红薯皮的动作顿了一顿,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怕死!”
许是外头飘飘洒洒的大雪,让他想起了自己几千里地之外的家乡。
许是付宁今天在屋里多放了个炭盆,让他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生了别样的愁绪。
也许是手里的红薯烤得够火候,甜得齁嗓子,让他说话声音都发紧。
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老油条,居然露出了些脆弱的表情。
“付先生,自打遇上了祝老弟,又在您这儿常来常往,我啊,就老是做梦,梦见我们老家,我想回家啊!”
老王把红薯拢在手心里,望着外头白茫茫的群山,也不管付宁听不听,自己就自说自话上了。
他想家,可他不敢回家。
怕走到村头儿,遇上了邻居大爷,老爷子拄着拐棍问他,他们家的谁谁谁怎么没回来,他怎么回答?!
要是遇上婶子了,人家问他,一个村儿出去了十几口子,怎么就他自己回来了?他怎么回答?!
要是走到他们家,家都没了,怎么办?!
所以他怕,他不敢回家!
他……没脸回家!
不光是同村跟他一起出来的十几个兄弟,他们从东北撤出来的时候那整连整团的兄弟也一样。
都没了。
他们从热河打到察哈尔,从陕西到山西,从忻口到徐州,到武汉,最后又跟着一路打到缅甸。
仗越打,离家越远,越打,身边的人越少。
走到哪儿,一说自己是东北的,脸上就觉得热烘烘的。
他们这些东北军,从北一直打到南,到死心里念着的是回不去的家乡,到死身上都背着罪!
老王用手胡撸了一把脸,烤红薯的黑灰抹了一脸。
“我们都是大头兵,长官说往哪儿打,咱们就往哪儿拼命,开始说咱们打回家去,后来说这话的人都死了。
我从野人山捡了条命回来,身边儿的兄弟都死绝了。
我得活着,我活着还能记得他们,我死了,他们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了。
我得活着……”
老王最后就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付闯顶着雪进来,在门口跺脚的声音才把他惊醒。
“诶呀,这个点儿了,我得回去了,一帮人等着吃等着喝呢!”
他匆匆的戴上顶斗笠,跟付闯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的就冲进了风雪里。
“他干什么了?整了那么个大花脸。”
“烤红薯蹭的。”
付宁又扒拉出来一个红薯给付闯,让他边吃边暖暖手,也说着老王刚才的那些话。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大雪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付宁指挥着鹿生和小满爬到房上去,把积雪往下清一清,太重了怕把屋顶压塌了。
而在他们山后的小路上,好几个人正急匆匆的跑过来。
山风凛冽,他们不得不找了个山窝窝避一避,有人使劲儿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恨恨的说着,“这帮孙子追得真紧,要不是这场雪,咱们现在怕是麻烦了。”
领头儿的人问向导:“大爷,咱们怎么不顺着路走了?”
“前头不能过去,那边儿不安全!”
听着后头远远有枪声传过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怎么不安全?是悬崖?”那人的声音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那边是个农事试验场,挂着美国人的牌子呢!”
听见“试验场”三个字,他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