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觉得在这大山里,就算是南方能热到哪儿去啊?
结果到了夏天还是让他见识了一把什么叫潮热,特别是对一个长期生活在张家口地区的人来说,温度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湿度足以让他们几个崩溃了。
“大爷,这也太潮了,我觉得自己都要往出冒那个小蘑菇了。”
鹿生蹲在门口看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嘴里跟付宁抱怨着。
“我也快了。”
付宁觉得这个气压低得他喘气都不匀实,转头问小满:“小满,你们这儿这么多山,怎么也不凉快呢?”
“我以前跟着我爹跑过两回船,山下比咱们这儿可要热多了,这儿已经是很凉快了,不过我爹说再往山里走更凉快,到了那大山顶儿上,夏天也得盖被子。”
听着小满的话,付宁后悔了,“早知道我再往里走走啊,咱们这儿还是不够高啊。”
“您要是不留在这儿,那我跟我娘现在肯定要饭去了,您还是留下吧!”
鹿生听见他这么说,心里难受,在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把昨天摘的野果子,挑了几个甜的塞在他手里,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哄他。
“所以先生留下来了,就是缘份!你们就是跟我们有缘份。”
“你这话说得跟我爹似的。”小满把果子塞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话。
鹿生就比他大两岁,跟他一起住在小跨院儿,几个月下来两个人混熟了,跟亲兄弟一样。
小满娘都说,自己有的时候都恍惚,当初是不是生了两个。
这小雨下一阵儿停一阵儿,地里的活儿也就先放了放,人都聚在大跨院儿说着闲话,算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了。
可是没歇多长时间,远远的听见外头有小拨浪鼓的声音。
“针头线脑、镜子梳子、杯盘碗盏……”
“马叔来了!”小满一听见这个声音,噌的一下就蹦起来了。
自打周博宇走了之后,小马一直就没有出现过,今天来了,那必定有事儿。
“小满,雨又大了,让那个货郎进来避避雨吧。”
付宁打发小满把后门开开,让小马挑着担子进来,又让他去小跨院儿找他娘烧点儿热水。
等他出了门,小马一个箭步就跨过来了,兴奋的用两只手抓着付宁的胳膊说:“大部队要过来了!”
付宁让鹿生在门口守着,剩下的几个人迅速的围了过来,听他说话。
1947年6月底,晋冀鲁豫野战军从菏泽出发,一路南进,向着长江边儿上就杀过来了。
敌人一路的围追堵截,可还是没有拦住他们。
“最近收到的消息,大部队已经过了淮河,先头部队开始进入大别山山区了!”
“具体方位在哪里?”
“应该是金寨那边,上级指示我们做好动员工作,争取借这个机会把根据地建立起来。”
“那我这里……”
小马回头看了院门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们这里还要继续隐蔽下去,上级的意思是,我们动员我们的,你们不能做出一点儿回应,必须保持中立!”
付宁一点头,明白,还不到停船的时候。
院门一响,小满提着个篮子进来了,里头是一碗盐水煮的红薯叶,旁边放着两个窝头。
“马叔,我娘让你吃点东西再走。”
小马把消息带到了,在孩子面前还是那个憨厚货郎的样子,蹲在门外把窝头吃了,看了看雨也不大了,就挑着担子走了。
倪墨明显是兴奋起来了,连到地里除草都哼着歌。
付宁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忘形了啊!清醒清醒!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出来了,生怕暴露不了啊?!”
“叔,晋冀鲁豫野战军啊!您知道司令是谁吗?军神啊!咱们这儿怕不是很快就解放了?!”
“那现在也没解放呢!把尾巴藏好了,再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出的动静,你就别出门儿了!”
付宁这桶凉水给倪墨都烧红了的脑袋稍微降了降温。
但真正让他清醒了的,是山下村子里的保长通知他们去镇上开会。
眼看就快要到中秋节了,难得去趟镇上,付宁就把付闯留下看家,剩下的人跟他一起去了镇上。
他带着倪墨和保本去开会,小满娘带着两个孩子去买些过节的东西。
可是一进了镇子,气氛突然就凝滞了。
所有人都被带到了镇子边儿上的广场,那里搭了个高高的台子,几个当兵的荷枪实弹背对台子站着。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拄着文明棍站在台上,旁边坐着几个军官。
等广场上人都快站满了,那个中山装伸出手来示意了一下,当兵的嘴里喊着“安静”,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两枪托。
广场上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乡亲们,今天来的都是十里八乡的乡绅、保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下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岳,是县里新来的秘书。
这次招呼大家过来是因为有共匪流窜到了咱们这山里,白长官有谕令,各乡、镇、村坚壁清野,不许资敌,一人有罪,全村重罚!”
这句话一出,就像是油锅里掉进去了一滴凉水,广场上轰的一下就炸了。
这是要连坐啊!
那个中山装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来又往下压了压,等这波声浪过去,又接着说。
“不光是各村连坐,检举有奖,还有咱们国军要进驻各个村镇,咱们大别山山区从今天开始粒米颗盐都不能进山。
白长官有令,要把山区经营得铁桶一样,将外犯之敌困死在山里!
如果有私自通匪的,这就是下场!”
他说着这话,把手往下使劲一挥,台子下面的士兵一转身,把自己身后柱子上的红布一掀。
人头!
血淋淋的人头被放在那一根根的柱子顶上。
“啊!”人群一阵尖叫,呼啦一下就往后撤了一大截,人群和台子之间有了一大片空地。
“马……唔!”小满刚一张嘴,付宁眼疾手快就用手捂了严实,顺手把他眼睛也蒙上了,好像是怕吓到孩子一样。
保本在旁边拦腰抱着倪墨,生怕他一激动冲上去。
倪墨使劲盯着前头,嘴唇有些哆嗦。
付宁怀里抱着小满和鹿生的脸,他自己也死死盯着前头。
正对着他们这群人的那根柱子顶上放着的,正是小马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