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片被他揣在身上这些日子,磨得有些不硬挺了,但是画面还是清晰的。
照片里,连安面对镜头坐着,身后站着连方予,而他的大腿上坐着个圆嘟嘟的小婴儿。
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前面,一只小手也抬了起来,像是在指着什么。
罗旭的目光粘在他身上,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能钻进去,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儿。
像,真的是太像了!
罗枫这么大的时候,因为母亲时常不在,每天都是窝在罗旭怀里睡觉的。
直到孩子五岁,为了他的安全和成长,不得已送回了京城,他们的关系才渐渐疏远起来。
现在这个小婴儿完全就跟一岁时的罗枫长得一模一样,让罗旭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叫什么名字?”
“大哥费了好大劲儿才养活的,哪儿敢起名字,里里外外的就一直小栓儿小栓儿的叫着,你是他亲爷爷,要不你给他起一个吧。”
罗旭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照片的背面写了一个字:冀。
付宁伸着脑袋看着那个字儿。
这孩子生于冀。
他父母殁于冀。
冀,希望。
倒也贴切。
“罗冀?挺好的,有机会我给大哥捎信儿过去。”
罗旭把照片装进了紧贴着心脏的口袋,又把手紧紧贴在上头,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付宁在二哥身边待了两天,精神了许多,就像罗旭说的,他这么多年都在扮演一个被别人寄予希望的角色,时间长了也需要有个宣泄的缺口。
在黄崖洞他可以全身心的放松,这里是安全的,鬼子不是没有动过这里的脑筋,但是太行山险峻的山势保护了兵工厂。
附近专门安排了警卫部队,当年的黄崖洞保卫战也是有声有色。
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比较成熟,到处都是一股向上的氛围,相比之下付宁都不想回阜平去领他的党代表了。
在这儿他也不用想什么话该怎么说,对面是他二哥,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跟罗旭说了黄琛、锦生、大福、小福和张君,很大的一个篇幅用来吐槽倪墨了。
看着他用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学着那个愣头青,罗旭都被逗笑了。
“你这是不是太夸张了,这么个呆子怎么就去了你的试验场?”
“据说是比着张君找的人,都是大学毕业,都是进过监狱,我只能说相似的经历铸造了极不相似的两个人。”
“愣就愣吧,至少他缺心眼儿缺在面儿上,反正这些年你净带了孩子了,接着带吧,要是真的带出来,将来对你也有好处。”
“好处我是不求了,他别到处瞎扣帽子就行。”
罗旭拉着他在厂区转了几圈儿,一会儿指指这里,一会儿指指那里,跟他说着这些年的奋斗成果。
开始的时候,这里人也少,机器更少,都是他们一点儿一点儿攒起来的家当。
很多机器都是半废的,他们先有的修配车间,到处找零件,把那些机器拼起来。
为了躲避鬼子的扫荡,他们也曾经扛着机器在密林里转移,只要有地方能停下,就立刻开工。
这里工人不仅有从陕北、华北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太原来的,他们带来了晋造冲锋枪的图纸和一部分机器。
黄崖洞兵工厂不仅仿制了枪械,还仿制了迫击炮,罗旭在奉天炮厂的经验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看这个。”罗旭拿起一支步枪递给付宁,“这是我们兵工厂自己设计制造的,漂亮吧,我觉得比辽十三漂亮多了。”
付宁接过来摸了摸,“二哥,你要是给我两个玉米,我能告诉你哪个更好,可是两支步枪,我也确实是看不出来啊。”
他这肺腑之言逗得过路的人都嘿嘿笑,这几天大家都知道了,罗工的弟弟是个老顽童。
罗旭把步枪拿回来,指着枪托说:“就这个木料当初就选了好久,最后用的是这山里的山核桃木,不过最麻烦的是这个。”
他指着枪管跟付宁说,开始的时候是钢不行,他们这里的高炉炼不出来符合条件的钢材。
急得他都想打报告,让陕北那边去找一找吴清了,那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金属冶炼专家。
但远水不解近火,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
要不说这聪明的脑子凑在一块儿,那奇思妙想是控制不住的。
有人盯上了现成儿的好东西。
“你猜是什么?”
付宁赶紧摇头,他上哪儿知道去?这跟他的研究范围可是差太多,听都快听不明白了。
“小鬼子的铁轨!”
兵工厂弄了几节铁轨回来做实验,还别说,各项指标居然都还对得上。
就这么着,他们凑齐了八一式马步枪的原材料,最开始枪管里的膛线都是老师傅们手搓的,后来还弄了土机器。
“现在它已经是主力产品了!”
积极的氛围治愈了付宁的内耗,他在黄崖洞可以说是上蹿下跳,表现出了跟年纪极为不符的活泼。
连罗旭都连连咋舌,觉得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压抑了付宁的天性,弄得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成了大家嘴里的“老顽童”。
其实付宁就是累了,有哥哥可以依靠,他就刻意的幼稚一下,把那些负面情绪挤出去。
没过几天,付宁就蹦哒不动了,再装嫩也有个限度。
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奢侈了,他也该做回理智的付先生了。
晋察冀边区的同志都做好了准备,他们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残酷而真实的斗争里去。
“先等等!”罗旭急匆匆走了过来,拉着付宁就走,“你跟我来一趟,北方局有电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