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康二站在李景荣的办公室里,背挺得笔直,像一棵风中摇曳却不肯弯折的瘦竹。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矛盾的气息,既有长期身居高位的冷漠,又有如今的颓败和不安。
李景荣坐在桌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似乎要将田中康二彻底剖析。
“为何现在交?”李景荣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田中康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油味和纸张的味道。
他看着李景荣,眼神复杂,像是压抑了太多的情绪。
“你们给我饭吃,不铐我手,让我写想写的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可我梦里,还是听见那些人叫。他们不是数据,是名字。”
他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泛黄的照片。
照片很旧了,边角已经磨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李景荣接过照片,一张张仔细地看着。
照片上是一张张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曾鲜活地存在过,如今却只剩下一张黑白照片,和一个冰冷的编号。
照片的背面,用娟秀的日文写着编号和死亡时间。
每一个编号,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罪孽。
田中康二的声音在颤抖:“他们都是……试验品。”
李景荣放下照片,抬头看着田中康二。
他的眼神依然锐利,但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田中康二递上一张手绘地图,那是用铅笔和炭笔仔细描绘的,上面标注了三个红色的圆圈。
“这是‘灰线’在华北最后的三个隐秘联络站。”田中康二指着地图,声音低沉,“其中一个,就在北平。”
他指着北平的位置,那个红色的圆圈特别醒目。
“北平某教会医院地下室,以‘战地血库’为掩护,实则储存mK7Ω母种。”田中康二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李景荣审视着地图,目光深邃。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田中康二,似乎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作战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李景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田中康二提供的地图,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情况紧急。”李景荣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灰线’在北平的联络站,储存着大量的mK7Ω母种,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周卫国猛地站起身,神情激动:“旅长,这太冒险了!那个田中康二,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投诚?万一他反水,我们全得死在里面!”
李景荣看向周卫国,眼神坚定:“正因他可能反水,才必须让他带路——敌人不会防一个‘归来者’。”
他转过身,看着在角落里默默站立的王瞎子:“王瞎子,你需要给他注射微量抑制剂,以防突发症状,明白吗?”
王瞎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景荣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秦:“老秦,你随行担任通讯联络,不带武器,只背一台手摇发报机。”
老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的沉默寡言是出了名的,二十年来,他从未在通讯上出过任何差错。
临行前,李景荣走到田中康二面前,将一枚未熔铃舌的铜铃放入他的掌心。
铜铃很小,很旧,散发着一种古朴的气息。
“活着回来,这铃,才算响。”李景荣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期待。
田中康二紧紧地握着铜铃,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北平的雨夜,阴冷潮湿。
小队乔装成红十字转运队,乘坐着一辆破旧的卡车,缓缓地驶向教会医院。
雨水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人们的心情。
田中康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枚铜铃。
他看着窗外,眼神复杂,像是回到了那个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过去。
凭借着旧时的权限卡,田中康二顺利地进入了地下通道。
通道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感到压抑。
通道的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房间,每个房间都紧闭着,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终于,他们来到了冷藏室。
冷藏室里,排列着数十支铅封试管,试管上贴着白色的标签,上面写着“mK7Ωa”。
段鹏撸起袖子,就要引爆炸药:“他娘的,老子这就把这些玩意儿全炸了!”
田中康二猛地制止了他:“不能炸!震荡会破裂密封,气溶胶三小时就能扩散全城。”
他走到一台机器前,熟练地操作着。
“这是降压阀,可以把母种逐一注入高温焚化炉。”田中康二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他亲自操作,小心翼翼地将试管放入焚化炉。
焚化炉里,火焰熊熊燃烧,将试管吞噬殆尽。
当最后一支试管熔尽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不好!敌人设有生物传感器,已触发远程通报!”老秦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撤离的路上,遭到了日军便衣的疯狂围堵。
枪声、喊杀声、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夜空。
老秦为了保护手摇发报机,不幸中弹倒地。
田中康二的眼神瞬间变得疯狂,他猛地扑向一名敌特,用头狠狠地撞击着对方的喉骨。
敌特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田中康二夺过敌特的枪,疯狂地扫射着。
他的动作敏捷而果断,仿佛变了一个人。
逃至城外接应点时,田中康二浑身血污,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枚铜铃。
周卫国清点着人数,发现一个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田中康二走到李景荣面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微型胶卷。
“这是‘灰线’全部资金流向——他们用教会、商行、医院洗钱。”田中康二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力量。
李景荣接过胶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电台前,李景荣听完了汇报,沉默了片刻。
“将胶卷送延安,原件刊登《解放日报》头版——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他们的‘文明’,是用多少人的脑子烧出来的。”李景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通过电波传向远方。
夜色深沉,李景荣走出电台,抬头看着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李景荣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电报,上面只有一句话:
“铃已响,人未还……”
数日后的北平,如同被寒风抽走了最后一丝暖意,曾经暗流涌动的地下网络,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全线崩溃。
大街小巷,军管会的车辆呼啸而过,昔日里耀武扬威的汉奸们,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在瑟瑟发抖中被押往刑场。
作战室内,煤油灯发出噼啪的声响,李景荣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深邃的目光扫视着那一个个被鲜红的笔迹划去的据点。
本该是酣畅淋漓的胜利,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仿佛这胜利是用某种沉重的东西换来的。
“田中昨夜烧了所有照片,”王瞎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今晨去了战俘营坟地,跪了一整天。”
镜头缓缓移动,推向那片荒凉的坟地。
白雪皑皑,寒风呼啸,田中康二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背对着镜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仿佛与这片冰冷的土地融为一体。
他手中的铜铃,终于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短促,干涩,如同一个被强行压抑住的哽咽,听者无不动容。
而远方蜿蜒的山道上,一辆老旧的驴车,正顶着风雪,缓缓向南驶去。
粗布车帘微微掀动,露出了老秦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肩头披着那件李景荣送的旧军毯,那是烽火岁月里,战士们赖以取暖的珍贵之物。
老秦怀中紧紧抱着那台陪伴他走过无数枪林弹雨的手摇发报机,仿佛抱着自己最珍爱的战友。
雪,又开始下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很快便覆盖了大地,盖住了车辙的印记,也盖住了那一声微弱的铃声。
然而,就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厚重的云层却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金色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穿透云层,径直照射在新一旅营地的旗杆之上。
那面鲜艳的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坚定地指向北方。
“旅长,老秦来电。”通讯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说……”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李景荣眉头微皱,接过电报,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坟前……无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