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头,朔风如刀,卷着枯草碎屑呼啸而过。
守将凭栏远眺,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鬓边霜发被吹得凌乱。
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神色凝重,
忽瞥见北方天际,一股烟尘冲天而起,
初时如淡墨晕染,转瞬便化作遮天蔽日的黑云压境。
隐约间,胡笳之声凄切刺耳,穿透风声直钻耳膜,
那是突厥人出征时惯用的号角,凄厉且透着嗜血的凶戾。
守将面色骤变,瞳孔紧缩,
“突厥贼兵果然来了!”
他低喝一声,双目圆睁,
右手重重拍在城垛上,震得尘土簌簌落下。
“突厥贼兵来袭!即刻鸣锣示警,全军上城戒备!”
他语速极快,语气凌厉:
“箭矢弓弩尽数备好,滚石擂木列于城头!
火油金汁熔铸完毕,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话音顿了顿,他望着城下奔忙的士兵,眼神犀利,拔高声音厉喝:
“程将军虽逝,忠魂犹在!
我等食君之禄,当守土尽责,以报家国!
今日一战,敢有退后者,立斩不赦!”
城楼上铜锣声急促响起,“哐哐哐”的声响尖锐刺耳。
士兵们披甲执锐,靴声杂乱地奔上城墙,
他们手按冰冷的城垛,目光越过广袤的荒原,
望着那如墨潮般滚滚逼近的突厥铁骑。
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面庞上,担忧拧成了眉间的沟壑,惊惧之色难以掩饰。
程将军在世时,北疆防线固若金汤,
突厥人望风而逃,何曾有过这般兵临城下的窘迫?
“程将军在时,突厥人哪敢如此猖獗……”
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兵喃喃低语,声音被寒风卷得支离破碎。
他握着长枪,枪杆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
“如今主将新丧,军心未稳,这烽火怕是真要烧到城头了。”
身旁年轻士兵闻言,皆沉默垂首,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收紧。
有人偷偷瞟向北方越来越近的敌军,眼中满是怯意,
有人望着程将军灵位的方向,神色悲戚。
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刺骨,
没了程将军这棵参天大树,他们这些边关将士,
不知能否熬过这场浩劫。
朔州告急的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奔往洛阳。
驿马换了一批又一批,文书上的墨迹被汗水浸透,
又被寒风冻干,字里行间的焦灼却丝毫不减。
十一月初七,北疆急报终于抵达洛阳宫。
黄麻文书由内侍捧着,快步踏入紫宸殿,殿内原本舒缓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文书在朝堂之上传阅,满朝文武的面色愈发凝重,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大殿被阴云笼罩。
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垂眸思索,紧捧手中笏板。
自光武媚娘推行官制改革,改尚书省六部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御史台为左右肃政台,他便由原御史大夫改任右肃政大夫,专司监察弹劾之职。
此刻,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中满是忧色。
片刻后,韦思谦出列躬身,
他抬眼望向御座,目光诚恳而坚定:
“太后,突厥此番南下,来势汹汹,恰在程务挺将军被诛之后,
程将军素有威名,北疆将士畏服,突厥人闻其名而丧胆,多年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大将陨落,边军无主,群龙无首,
才给了贼寇可乘之机啊!”
他说话时,手指紧绷,语气难掩焦虑。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群臣纷纷点头附和,神色各异——有担忧,有愤懑,更有对当前局势的隐忧。
地官尚书韦方质缓步出列,他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此刻却面色沉郁。
他垂眸轻叹一声,沉声道:
“程将军戍边多年,身经百战,屡立奇功,实为北疆屏障,
他凭一身肝胆镇抚朔漠,凭一腔赤诚守护疆土,
突厥人闻风丧胆,边境方能安稳数载,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韦方质抬眼时,眼底翻涌惋惜与痛心,
目光缓缓扫过殿中列位同僚,
与左肃政大夫骞味道交换了一记沉重的眼神,
又对着身侧的夏官尚书岑长倩微微颔首,
他语气沉重如铅,字字掷地有声:
“可如今,将军未死于沙场马革裹尸,
反倒殒命于朝堂刑斧之下,”
这般功高见诛的结局,真真是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也让他痛心疾首,
只可惜后面半句,他尚未有胆量在武媚娘面前直言出口。
“北疆烽火再起,贼寇兵临城下,生灵涂炭在即。”
他话锋一转,声音略带诘问,
“往后再难寻这般能震慑外敌的良将,这边境安稳,又该托付给谁?”
“韦尚书所言,正是要害!”
夏官尚书岑长倩跨步出列,玄色官袍衣袂翻飞间,尽显刚直之气。
他眉峰紧蹙,双目圆睁,语气凌厉:
“程将军坐镇北疆,突厥人三年不敢南牧,边境晏然,
此乃朝野共睹之功,太后亦曾多次嘉奖!”
他抬眼直视御座,虽躬身行礼,却神色不屈,脊梁挺得笔直。
阳光透过殿宇的格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其宁折不弯的气节。
“如今边军将士听闻程将军已去,
定是军心浮动,惶惶不安,
突厥人趁虚而入,朔州告急,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此等局面,皆因——”
话音戛然而止,岑长倩喉结剧烈滚动,目光掠过御座上武媚娘沉凝如霜的神色。
那凤目微垂,嘴角紧抿,虽未言语,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
他话到嘴边的“太后斩杀忠臣良将而起”终究咽回腹中,
额角青筋微跳,握着笏板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愤懑,语气稍缓却依旧铿锵有力:
“皆因处置边将太过仓促,未留缓冲之机,未顾全边境安危,
才让外敌钻了空子,让大唐平白蒙受此等边患之祸!”
话毕,他重重叩首。
殿内群臣见状,纷纷附和,言语间皆是影射。
“岑尚书所言极是,程将军一案,确实处置过急。”
“边将乃国之长城,岂能轻易问斩?如今突厥来犯,正是印证了此举不妥啊!”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虽无人敢直接指责武媚娘独断专行,
却都以“处事过急”“思虑未周”等措辞婉转表达不满。
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避重就轻的话语,纷纷刺向御座之上的武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