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西征军最高权力的徐达,和流淌着大明皇帝血脉的四皇子,同时望向秦枫。
或许,这些年来,他们早就养成了万事不决问秦枫的习惯。
尤其是朱棣,早年在枫兰县学求学的经历,让他对秦枫的本领叹为观止。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解说这里的伟大和震撼,那也只能是老师了。
可惜,这一次,秦枫感受到两侧传来的目光,也只能是微微苦笑。
他并非拥有真正浩瀚深邃的智慧,只不过是借助了七百年人类发展的精华沉淀,才在这七百年前的洪武年间,拥有近乎神只的种种表现。
现在,面对古之智者的伟大杰作,秦枫觉得自己甚至没有资格做出任何解读。
火把摇曳的光芒,映照着秦枫脸上凝固的敬畏。
这压根就不是人间所有!
莫非是大家一起走入幻梦,见到了神话传说中遗落的天工宝库?
秦枫久久没有回应,而是继续打量着这座巨大的地宫,反复观看其间运转不休的繁复机关。
它就像是一头盘踞在沙海地心深处,吞吐着亘古时光和莫测力量的洪荒巨兽,虽然沉睡多年,依然威严恐怖。
站在它的面前,那种天地浩渺的感觉,足以撕碎任何勇气的外壳,将秦枫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轻慢,都狠狠绞杀。
“老师?”
长久得不到答案,朱棣按捺不住,再次低声询问。
秦枫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扭头看了看这位从小就崇拜自己的学生。
该怎么回答?
嗯……
“这是墨家机关,或者说……是墨家天工!”秦枫郑重地用了天工这个词,此时的心境,已经与昔年他亲手打造工物工坊时,截然不同。
人本该有敬畏,尤其是凡人!
秦枫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看不懂这里机关术奥秘的万分之一,只能猜测,这里盘踞的,是一种走到了极致的机关大道,跟我前世七百年后发展的科学道路,虽然不能说南辕北辙,但一定是不同的分支,最后能否殊途同归,我没资格断言,但至少是不分轩轾,令人赞叹震撼。”
国师大人终于开口,所有人再次沉寂下来,屏息静气,偌大的空间中,只有秦枫的声音在转折回荡。
秦枫望着这些机关,眼中泛起光芒,就连身上的疲惫和伤势,都仿佛被这极致的造物智慧暂时驱散。
“非金非木,亦金亦木……”秦枫微微呢喃着,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慢慢说道:“上与星辰对话,下有地脉相连。这里表现出的科技路线,虽然跟蒸汽机,跟火器的发展,截然不同,但这些机关对于能量的感知、引导、驾驭,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机械结构,精巧绝伦,刚柔并济,已经隐隐直指大道的本源!”
“我有一种感觉!”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把我前世的科学道理,与这里的机关术相互结合,并行发展,那么假以时日……”
秦枫的话语顿住,然而其中的未尽之意,却蕴藏着无数令人激动的可能性。
大明无敌于天下?
远远不止!
秦枫站在这里,脑中一片空明,所考虑的已经不是留下了无数遗憾的那个最后的汉家王朝,而是全人类未来究竟走向何方,极限又在哪里。
“啊!!”
忽地,一声惊呼,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也将秦枫等人从无尽的遐想中强行唤醒。
“大帅!国师大人!”
沐英声音充满激动,浑身紧绷,手中的钢刀遥遥指向前方,就在巨大结构基座的黑水潭边缘,仿佛有什么令他惊讶的物事。
“在这里!”沐英飞快地说道:“帖木儿这个狗贼,竟然死在这里!!”
嗯?
帖木儿?
众人仿佛这才如梦方醒,想起大家深入地宫,初衷正是为了寻找帖木儿汗国的缔造者,也是之前险些将数十万明军付之一炬的始作俑者。
循声望去,目光纷纷呆滞。
巨大的天工树根部,贴近幽潭的一根粗壮青铜支脉上,挂着一个扭曲的人形。
显然,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时,甚至连面目都难以辨认。
但从身上的服饰来判断,这的确就是从沐英的追杀中侥幸逃脱的帖木儿。
他,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无数目光,落在这具尸首上。
尸首是新鲜的,似乎还没有开始高度腐化,也没有传出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但半个身子却已经熔铸进了冰冷的青铜。
一只手臂,留在外面,死死抠进了金属,指甲断裂,血液干涸,可见垂死前的挣扎如何惨烈,但终究还是无法挣脱。
不可撼动的青铜机关上,鲜血干涸成黑色的诅咒,但可以想到,倘若众人没有发现这一幕,若干年后,这一切都会被静静流淌的神秘力量洗刷得干干净净,再也不留下任何痕迹。
“是他。”
作为主帅,曾经和帖木儿遥遥对峙的徐达,将尸体翻过来,对上那张惊骇欲绝的绝望面孔,便可以确认,这正是众人寻找的帖木儿。
原本鹰视狼顾的脸上,布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像是震惊,像是恐惧,最终化作深深的绝望。
圆睁的双目,定格在某个他并没想到的瞬间,但现在却无法判断他致命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灰败的死气,随着尸首被翻转,才从凝固转为流动,慢慢逸散开来,令每个人心中都咯噔一下,仿佛感受到了那一刻帖木儿的心境,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景象。
“把尸体解下来。”
秦枫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国师大人有命,自然有精锐的士卒赶上前去,将这具几乎已经跟青铜融为一体的尸体,强行分离。
裂帛声在空旷地宫中轻轻响起,残破不堪的袍服,也能够证明死者的身份,尤其是衣领袖口处精致的金线图样,绣成雄鹰的暗纹,在幽幽星光下依稀可辨。
那是帖木儿汗王的标记,曾经是西域至高无上的存在,此刻却只能混合着血肉烂泥,再也没有任何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