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立在一旁思忖治理浊染之事。
归裳未管他,径直去屋中准备药材,让杨暮客药浴。这臭小子一点儿都不晓得,用五十年寿占卜几近伤其根基。
准备一会儿,她往院子里一瞧,杨暮客人没影了。也倒是勤快,正帮着她在后院侍弄花草。
“紫明!进来泡药。”
杨暮客几步跑过来,看着水桶下的灶火。
“师叔,您这是让我泡药,还是要把我煮了?”
归裳撇嘴,“你小子当真是不怕。在外不知收敛,还把元阳锁了。如今你证得三花,聚阴于灵台之中……此番阴阳不交,若是最后汇成一炉,自然无事。但你偏偏削去五十年寿命。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杨暮客傻小子一样摊开手,“师叔你看,身子一点没亏,神魂也没伤……”
归裳指尖一缕银丝甩出,将杨暮客的阴魂从躯壳中提出来。
这本事好生了得,提出来的阴魂三魂七魄俱全,如肉身无二。正是阴阳对照。
肉身没了魂主保持摊开手的姿势。
杨暮客阴魂依旧潇洒,“您瞧,神魂一点儿事儿都没。”
只听归裳冷哼一声,“当真?”
那阴魂瞬间被拆成了三魂七魄,彼此目目相觑。
只听归裳言道,“精气神……体藏精魄,魂藏元神。你乍看无恙,但已经短了一口气……”
杨暮客当下十神恍恍惚惚,彼此相连断断续续,已经断了气!
归裳指着胎光和非毒之间的一道黑影,“这口气,乃是冬日时令,金炁削你木命。还不上,此一生都还不上。你当是你筑基那些年,能把早年支取寿数演法的亏欠都还上。如此便不把支寿占卜当一回事儿。但占卜一事,乃是窥视天机和舍命借灵炁完全不同……你师傅没教你么?占卜,都是要削寿的,消耗的是先天元气……”
十个鬼影同时点头,“弟子当然晓得,师傅早就说过,若寻遁去其一,要以先天元气偿还……”
归裳拿出一节枝丫,吹了一口真元。一缕缕木性精华去补断掉的元气。继而她掐诀,提着杨暮客的魂儿塞进身子里。
杨暮客此时胃中翻腾,食道莫名的发凉。
“去,到那药桶里泡着。下面若火烧尽了喊我……”说罢归裳默然离去。
杨暮客脱光了钻进药桶,瞬间觉着恶心反胃。莫名的寒气从丹田升起,直冲灵台。过往杨暮客干混账事儿的时候锁住的元阳,如今又修得虚丹。其实早就该龙虎交汇,任督通阴阳。等着阴魂阳极生阴,出阴神。虽慢,但日日都有变化。
他证得三花五六年了,但莫说生阴,便是龙虎相交的丹气都没多出几缕。
此时杨暮客才意识到,若非他根基深厚,修混元正宗,削去五十年寿便能毁了道基。
但小道士闭上眼默默地躺在药水中,并未想太多。没毁道基,便是冥冥中自有分寸。想来这也是归云师叔的戒尺没落下来的理由。若真毁了?那便当个教书匠,老老实实寻一个府字辈的小娃……把这观星一脉传下去。
没多久,归裳进来给他添药。
杨暮客恍惚醒来,水雾朦胧地看着师叔穿着油绸衫子进来。哗啦啦一簸箕药倒进来。
“师叔,这么多药材……”
“为了保你万无一失,什么代价都值得。若当真还不上,你师叔归元敢去苍龙行宫抓一条龙取肝给你入药。”
杨暮客顿时面色羞愧,“是徒儿不懂事儿。让长辈操心了。”
这一煮便煮了七七四十九日。
中间填了两次火。
杨暮客不白挨煮。混元法又精进几分,五行掌控更加熟稔。火克金,隔着药水还不耗他本源之木。
归裳师叔的医术果然了得。
她乃是乾清一脉,亦是修引导法。但乾清需辅佐服食法,去浊留清,不能让凡间秽物染了道体。想来这也是归裳师叔住得这么高的原因吧。
疗伤过后杨暮客穿好衣裳从西厢出来,归裳师叔正坐在丹炉旁,拿着一盆丹药当糖豆子吃。
此女子当下长发披肩,背后束成一股,粗布白裙套着小坎肩儿。脸蛋儿无脂粉,皮肤细腻。阳光照着如蛋白晶莹透亮。
女子侧颜看他,“去外头求人要那些美颜丹,延寿丹。丢不丢人。我前两日一样炼了一炉。味道还成,下次在下山别问旁人去要。好似咱们上清门的长老身无长物一般。你要晓得,你是上清门长老,缺了什么,问你紫乾师兄去要。别自己想着去外头寻摸。不然你在这上清门修行作甚?”
杨暮客讪讪一个深揖,“弟子记住了。”
哼。归裳往嘴里丢了一粒美颜丹进屋。
杨暮客留在此地修行,天高炁清。吐纳毫不费力。小腹之中虎啸龙吟,锁住的元阳也渐渐放开,随着真元运转周天。
丹气养灵台,灵台住元神。
出阴神,需七返九还,三魂七魄开始了归一的过程。
归一的过程非常慢,七魄的精气要慢慢融入三魂当中去,三魂要渐渐归入胎光里。
一日十二周天。七魄便少了一丝精气,混元五行入幽精,过爽灵,入主胎光。
夏去秋来,杨暮客钻到归裳屋里。
“师叔。都说修行要学山医命相卜。徒儿如今只会相和卜。命也是一知半解。不若您教教呗……”
归裳正在整理药草,翻个白眼,“你小子有多少时间?你那混元法最耗精力,阴阳五行面面俱到,你还想学医?岂不知医才是最花心思的。不是我不教,而是你没时间学。千人千样,人人病皆不同。你若学了,先去凡间摸爬滚打数十年,弄明白凡人病理,再来宗门学个百十来年。学吗?”
杨暮客缩着脖子,“想……学……”
归裳嗤笑一声,“想?你想干的事情怕是多了。想不想一步成仙?”
杨暮客嘿嘿笑着,“那自然是也想。”
“去修你的混元法。过几日你师兄紫贵回来接你,领你去治浊染。他已经在路上了。”
“徒儿明白。这就去养精蓄锐。”
归裳当啷一声把药材匣子放好,“你别想着继续锁元阳……肾水和与心火龙虎交汇,开启了就别断了。待虚丹成假丹,元阳便不会丢了……除非你自己舍得。”
杨暮客瞬间羞成一张大红脸,“徒儿不敢!”
归裳看着他灰溜溜地跑了噗嗤一笑。
过了一夜杨暮客神清气爽,龙虎交汇之间,便是阴阳交泰。走路生风,一行一动虎啸龙吟,双眸犹如藏利剑,一眼过去便摄人心魄。
只见那小道士一身玄黑道袍锦绣云纹,束高发散于背。足踏云履一步步朝着山边走去。
紫贵乘云而来,小道士瞬间又和光同尘。恭恭敬敬地欠身作揖,“紫明拜见师兄。”
“师弟快快随我去。都等着你这大能人呢。”
紫贵也顾不上别的拉起杨暮客就跑。
飞离了后山一路直冲东南外海而去。
杨暮客好奇地看着紫贵,这师兄在外往来于各家宗门,何时这般失礼过。怎地都不去归裳师叔那里拜见?
“师兄。您怎么这么急,不给师叔问安去?”
紫贵瞬间一个冷颤,“师弟。咱们归裳师叔是大忙人,洞天里全都是珍宝草药,长辈照看珍宝都还来不及,怎地还有时间理会我等小辈儿?”
诶?不对啊。归裳师叔对他可好了。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师兄。师叔她人很好的……还给我许多灵丹妙药呢。”
紫贵面色狰狞一瞬,“你小子,怕不是没见过师叔的真面目。你过来……我告诉你……”
这师兄言语含糊,只敢说是某一位女子大能,更不敢说时令说具体故事……
听着紫贵悄声评说,杨暮客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怪不得师叔拆他神魂好似玩物。
原来这归裳师叔早年见未还真,便拿着宗门弟子练手。便约人论道,斗法混着医术来,将人拆了七零八碎,然后再装回去。还要教导弟子,如何拆才不会血渍呼啦……这位大能眼中可没什么上下尊卑。修为不如她的都要遭她一顿毒打。
更骇人的便是,她早年间还不熟练的时候,把人拆了装不好之事时有发生,她便登门问诊,再施药治疗。
杨暮客看着紫贵,觉着这位师兄好生可怜。想来当年定然没少挨了归裳师叔的毒打……
紫贵说完了抓着杨暮客的胳膊警告道,“可不许说是我跟你说的。师叔她对你好,那是心疼咱们紫字辈最幺的那个。当年紫晴她也这般照顾。但那小子不争气。”
“师兄放心,师弟嘴巴最严,决计不会泄露一丝风声。”
俩师兄弟默契地点头,一瞬光朝着海外某处浊炁迸发之地前去。
按理来说,大海中胎衣地幔破损,浊炁迸发乃是常事。需大能前去治理,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便是地幔合不上了。浊炁和灵炁不停往外泄露,催生出大群妖邪为祸世间。
驰骋不久,便看到一群修士结阵,将一片水域封得水泄不通。
大阵之中风雷滚动,乌云密布。海水沸腾,波澜之下红光闪烁。无数鬼影哭嚎着……
灵炁与浊炁汇聚半空,便阴阳击薄,爆鸣声此起彼伏。一时大雨倾盆,一时冰雹入海。
丁工灵府的真人上前,“启禀紫贵上人,地幔之下的九幽裂隙已经封堵。但地幔仍旧无法愈合……”
“无妨!”紫贵大袖一挥,“此乃我上清门观星一脉长老,紫明。有他在,治理浊染轻而易举。”
杨暮客趁此机会打开天眼,目光穿过海面直射海底。胎衣地表裂开,不止是迁走岛屿之后地壳变薄。而是随地幔游走的地脉断了。灵浊通路阻塞,然封堵不上。
其实搬来一块陆地镇压在上面便能堵住。但……方圆万里已经没有一个岛屿能够迁移,天道宗未搬走的岛屿尽是地脉交汇之处,不能搬。
这一群大能真人,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把万泽大州的陆地搬过来填在此处。若都这么填,万泽大州拆了亦不足够。
杨暮客皱眉沉思片刻,微笑看着丁工灵府的真人。
“晚辈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赶忙欠身回礼,“真人多礼了,贫道修为尚浅,只呼道友便好。我们各论各的。贫道已然了解情况。请容我思虑片刻。并非不能治。”
丁工灵府的真人愕然地看向紫贵。这筑基小道士才来,便知道要怎么治了?那还要他们这些真人作甚?他观星一脉多教导一些弟子出来,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浊染。
紫贵阳神显露,打开洞天水土。
只见洞天中屋舍俨然,一座小亭落在山石上飘过来,给杨暮客充当立足之地。
小道士洞天之中俯瞰海面,此地幔乃是南北走势。长有十九里,弯弯曲曲毫无规则可言。最南端的地幔已经断裂枯竭,茫茫海水灌进去海面上有一个大漩涡。深海到处都是熔岩冷却后的岩石。正在一层层隆起。
其实等岩浆覆盖整片海域,下面的地幔重新接通自然就能平息浊染。可如此一来不知要枉死多少生灵……
杨暮客指尖一弹,引来一丝灵炁。灵炁化形变作图样。
海底走势八卦方位一应俱全。
看得丁工灵府的真人眼前一亮。行家一出手,当真不同凡响。
别看小道士才筑基,感应到了走势图比他们这些大能入海侦测还要清晰可读。
紫贵一旁笑笑,这《上清太一长生观想法》可不是人人能学。若无大气运,那一缕光就能把人生生克死。
杨暮客将海底山川地貌拆了个稀碎。找出来拥堵之处。
“艮位有失,天地自足。想办法把此处艮位补全,先天之貌自然恢复。引东离地火,截断深层地幔一时,冲北坤。”
“上人所说我等自是知晓,亦是为此在做准备。但浊炁迸发,不敢深入。”
杨暮客抬头,“贫道去。”
“您!?”丁工灵府的真人瞠目结舌。筑基要下混沌炁海?不要命了?
杨暮客静静点头,“贫道留下道标,尔等以大法力支援。我想弥补此处胎衣地壳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