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眸光微动,深深地看着柳磬,目光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欣赏——此子虽桀骜,但悟性极佳。
半晌,视线越过陈洵、黄榷、苏新覃、以及依旧趴着的张峰,最终落在黑压压的士兵脸上。
喧嚣的私语渐渐平息,数千道目光聚焦于他,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也就在此时,人群外出现两匹高头大马,正是昨夜便得了令,一早去请崔琰的秦光。
项小满瞥了他们一眼,那刻意营造的凛然姿态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沉且具统御力的威严。
“今日之事,错在沟通不畅,罚在军令不明!”话语铿锵,响彻校场,“张峰星夜驰援,其心虽可悯,但言行无状;柳磬恪尽职守,虽一心护主,却处置失当,二人皆有过错,然……”
刻意停顿,又话锋一转,“念及初犯,且并未对他人造成伤害,又战事在即,其罪暂且记下,待日后立功,可行折抵,若再犯,加倍处罚!”
说完,目光又在柳磬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他那份沉淀下来的“无怨”是真,而非强忍之后,不禁长舒了口气,又转向全场。
“尔等皆须以此为戒,军中无小事,令行禁止,职责分明!”项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无论亲疏远近,任何人胆敢以身试法,恃强凌弱,或因私废公,动摇军心,皆严惩不贷!”
“喏——!”数千将士齐声应诺,声浪震天。
一场震动全营、几番波折的风波,终以重申军法、凝聚人心、彰显威严的方式落幕。尤其是那些降卒们,眼中的惊疑与观望,也在这强有力的宣言和震天的应诺声中,化作了敬畏。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开始在陈洵等人的命令下,由各部将官低声呵斥着有序散去。
项小满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柳磬,见他脸色惨白,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额头和嘴角的血迹刺目惊心。
“柳磬,你今天,很不错!”他越发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让军医仔细诊治,务必好生休养。”
“谢……主公!”柳磬嘶哑着应道,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剧痛和眩晕感瞬间袭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诶诶诶,别晕呐,我还想跟你聊两句呢!”张峰刚刚穿好铠甲,此时正好凑过来,迅速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小子,骨头够硬,这份狠劲儿我喜欢……”
说着话,瞥了眼项小满,目光与他短暂对视,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狡黠,随即又看着柳磬,“小子,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别给项瞻当亲兵了,跟在我身边怎么样,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柳磬的双眉拧了一下,喉头动了动,看着张峰眼中纯粹的欣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此时,秦光领着崔琰走了过来,抱拳行礼:“主公,崔郡守来了。”
方才崔琰一路疾驰而来,气息尚未喘匀,便被眼前肃杀凝重、人群聚集的景象所慑,尤其是看到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柳磬之后,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昨晚刚刚投效,怎地刚过去一夜,就变成这副模样?
直到听了项小满那一段话后,才算有了大致了解。
然而,此时人群虽已渐散,但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凛冽军法,让他心头剧震,但面上维持着镇定,深深一揖:“拜见主公!”
项小满神色不变,仿佛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抬手制止了崔琰行礼,目光转向张峰与柳磬:“赶紧带他去治伤,安置妥当后,来大帐议事。”
张峰大咧咧应了声“知道了”,便招呼柳磬:“小子,走,我带你去找军医!”
不由分说,在柳磬下意识想抗拒,却无法挣脱的情况下,半扶半拽,带着他踉跄的向军医营帐方向走去,
项小满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随即又对崔琰说道:“还请崔郡守稍待,等我更衣之后,再行议事。”
崔琰连忙拱手:“主公请便,琰在此静候。”
……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诸将与崔琰齐聚大帐,张峰将柳磬送到军医那,打听了伤势,得知只需好生休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后,便也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帅案后,项小满一身戎装,端坐如岳,扫视着站成两列的众人,朗声说道:“昨夜军议只说一半,是因为我心中所想,需要崔郡守在场,方可决定。”
众人昨夜留存的疑惑,此时又齐齐涌上心头,不约而同看向崔琰。
崔琰迎上几双目光,怔了一下,忙拱手道:“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项小满不答反问:“我听闻崔郡守原为罗不辞帐下主簿,掌管一州文书案牍,未曾出过差错,因此备受其青睐,后举为临仓郡守,到如今,已有六七年了?”
崔琰点了点头:“主公消息灵通,确实如此。”
项小满又问:“那不知崔郡守在任期间,与各县僚属关系如何?”
崔琰微微一笑,眼中划过一丝骄傲:“不敢欺瞒主公,各县府主官,皆与琰往来密切,还算敬重。”
项小满心中暗喜,当即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临仓十四县、三十二座堡城,除璋城外,北方宁城、苍溪、久治等五县七堡,皆在我义军掌控之内,如今尚有八县二十余堡城未曾归附,我需要崔郡守亲自前往各处招降,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崔琰迟疑片刻,拱手道,“主公志在天下,琰愿效犬马之劳,身为临仓郡守,劝降郡属各县,也是责无旁贷,只是……”
“崔郡守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崔琰在心中斟酌着该如何解释,半晌,方才拱手说道:“民心思安,我军仁义之名广播四海,近日又新下璋城,军威正盛,此时去招降,确是最佳时机,得一份县令的降表文书并非难事……只是各县的百十号城防军都是武人,怕是不会给在下这个面子。”
项小满瞬间明白了崔琰的忧虑,挑眉问道:“崔郡守是不是想说,若得柳世辛相助,事情就更加容易了?”
“确实如此。”崔琰无奈一叹,“近两年,陆靖言奉罗不辞之令镇守临仓,前阵子因高顺犯临乡,便率麾下诸将,带三万黑甲军前往退敌,他们离开之后,就属偏将军柳世辛威望最高,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项小满沉声打断,“我有意施恩,他们愿意接住最好,要是冥顽不灵,我也不介意强行破城。”
陈洵等将领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要出列请战,却被张峰抢了先。
“要我说,你们都杞人忧天了。”他咂了咂嘴,“柳世辛那老小子缺心眼儿,不识时务,不是还有他儿子呢,那小子的伤没多大事,养个两天也就好了,到时候让他跟着去招降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