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也吹皱了长安城南杜曲园药田里,那一片嫩绿的药苗。
春寒料峭,冻得人直哆嗦。
可老百姓的热情,却像是地火一般,烧得旺盛。
自从“协济七园”全面推行“民监制”后,这七个药园子,就成了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说来也怪,以前官老爷们的事儿,老百姓避之不及,生怕惹上麻烦。
可这回,一听说能自己选监药人,监督药材质量,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踊跃参与。
为啥?
还不是因为这药,关乎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谁也不想吃那掺了泥巴、发了霉的假药,把小命都给搭进去。
这不,连崔明远那老家伙,他可是世家大族,以前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
结果呢?
他家里的一个老仆,因为识得几种草药,愣是被崇仁坊的百姓们给推选成了代表。
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民监制”一推行,效果立竿见影。
这天,杜曲园的监药会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指着一片药苗,大声喊道:“不对劲!不对劲!这叶子怎么发黄了?是不是缺铁啊?”
周围的人一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缺铁?啥是缺铁?”
“俺也觉得不对劲,这叶子看着没精神。”
“要不,找苏敬大人来看看?”
苏敬,那可是当朝的药学大家,被太子殿下请来主持“协济药政”的。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苏敬那里。
他不敢怠慢,急忙赶到药田,仔细查看。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问题。
原来,是灌溉药田的水,含碱量过高,导致药苗生长不良。
苏敬当即下令,改换灌溉渠道。
消息一传开,杜曲园的百姓们,都对那个少年赞不绝口,夸他是“铁眼郎”,说他有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问题。
徐惠得知此事,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命人将此事详细记录在《监药录》上,并在后面批了一行字:
“民智非不足,唯未启之。”
这话,说得可真是精辟!
老百姓不是没有智慧,而是缺少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发挥智慧的机会。
这“协济药政”,不就是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吗?
自从“民监制”推行以来,李承乾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自跑到药园子里去了。
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宏观调控上,就像一个幕后的操盘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每个月初一,他都会召集徐惠、孙思邈、苏敬等人,到东宫议事。
议事的时候,他常常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众人的汇报。
偶尔,他会突然睁开眼睛,问上一两句,但每一句,都直指问题的要害,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和洞察力。
高履行是李承乾的政治盟友,他看到“协济药政”搞得风生水起,老百姓对太子殿下也是赞不绝口,心里十分高兴。
他劝李承乾,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向陛下请封“监国”。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朝政,不用再受那些老家伙的掣肘了。
可李承乾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封号是皮,信是骨。皮可夺,骨不折。”
这话,说得很有深意。
封号,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可以被剥夺,可以被抢走。
但真正的信任,却是深入人心的,是无法被摧毁的。
他要的,不是一个“监国”的头衔,而是老百姓对他的信任。
只要有了这份信任,就算没有封号,他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当天晚上,李承乾独自一人,站在东宫的观星台上。
他仰望着星空,看着那满天的繁星,心里充满了感慨。
突然,他的目光,被远处的七个方向所吸引。
那是“协济七园”的方向。
只见那里,星星点点地亮着无数盏灯火。
那是百姓们夜里巡视药田的灯,是他们守护自己生命希望的灯。
看着那些灯火,李承乾久久不语。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边,城南的一座破败的尼姑庵里,武媚娘已经藏身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协济药政”的进展。
她看到了药园里的变化,看到了老百姓的热情,也看到了李承乾在背后的付出。
她不得不承认,李承乾这一招,确实很高明。
他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去压制那些反对势力,而是通过改善民生,赢得了老百姓的支持。
有了老百姓的支持,那些反对势力,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这天夜里,武媚娘悄悄地来到了庵里的禅房,找到了法融。
法融是这座尼姑庵的主持,也是一个很有智慧的老尼姑。
武媚娘看着法融,轻声问道:“师父,如果我今夜放一把火,烧了杜曲药库,百姓会恨东宫吗?”
法融听了,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武媚娘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他们不会恨东宫。”
“为什么?”法融问道。
“因为他们知道,东宫是为了他们好。”武媚娘说道,“他们会连夜重种,然后问——谁不让活人吃药?”
法融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
武媚娘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纸。
那是一卷《提灯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当年她亲笔所记的施药名单。
那是她曾经为了对抗李承乾,而做出的努力。
可现在看来,那些努力,都显得那么的幼稚和可笑。
她走到庵里的火盆旁,将那卷《提灯录》投入了火中。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低声说道:“你没抢我的火,你让它自己烧成了野火。”
这火,是李承乾点燃的。
但他没有强迫任何人,而是让它自然而然地燃烧起来,最终烧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第二天,徐惠得知了城南尼姑庵发生火灾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这场火灾,是不是与武媚娘有关。
她没有将此事禀报给李承乾,而是秘密派王玄策,带人前往尼姑庵,将那些被烧毁的《提灯录》残页,全部拾了回来。
王玄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残页,一片一片地拼贴修复。
然后,徐惠将修复好的《提灯录》,放在了《医助章程》的首卷,并在上面题签曰:
“火种有始,无终。”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燃烧着。
第二天,在灯政房里,徐惠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
将“灯使”更名为“民医使”,服饰去掉东宫纹样,改绣“协济”二字。
柳如意站在下面,听着徐惠的命令,指尖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徐惠,轻声问道:“娘娘,这是……”
徐惠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不是宫里的灯,是百姓的灯。”
柳如意明白了。
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依附于权力的工具,而是真正属于百姓的医者。
她们的使命,不再是为东宫服务,而是为天下苍生服务。
当夜,李承乾独坐书房,借着昏黄烛光,翻阅着最新一期的《巡医录》。
纸张粗糙,墨迹深浅不一,却散发着一股子热腾腾的烟火气。
“延寿坊民医使赵氏,原为乞妇,今救十六人,百姓立‘赵婆灯’于巷口。”
一行字映入眼帘,李承乾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种的韭菜,终于可以割了,不对,是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开始庇护一方百姓了!
他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轻唤道:“薛仁贵。”
黑暗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正是飞骑军统领薛仁贵。
“殿下。”
“撤了东宫巡医队。”李承乾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薛仁贵闻言,虎躯一震,差点没把手里的佩刀给拔出来。
“殿下,万一疫病复起,百姓……”
李承乾摆了摆手,止住了薛仁贵的未尽之言。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任凭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庞。
映入眼帘的,是长安城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那些灯火,不仅仅是照亮了道路,更是照亮了人心,驱散了恐惧。
“火已遍野,不必再引。”李承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薛仁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李承乾已经转过身,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他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殿下这是……要放手了吗?
当薛仁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李承乾再次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灯未熄,可掌灯人,已不再是那一个……”
忽然,他注意到书案上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走马灯,那是徐惠前几日亲手做的,灯影旋转,映出药农采药的画面。
李承乾伸出手,轻轻转动了一下灯笼,灯影转动的速度加快了……
“殿下,”门外传来徐惠的声音,“孙道长求见,说是……药材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