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十五年,夏。
瀛洲东部海域。
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海面。
风中带着咸腥的铁锈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靖海大将军蒋钦,身披一袭因常年征战而有些发灰的赤色大氅,伫立在旗舰“麒麟号”的舰首。
他已年过七旬,海风吹动着他斑白的两鬓,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沟壑,但那双眼眸却依旧锐利!
在他身后的海面上,是数百艘遮天蔽日的汉军楼船与艨艟战舰。
它们组成一个巨大的半月阵,一路向东!
十五年了。
自自舆王刘砀在瀛洲发现了孙权踪迹,中祖刘瑁就在临终前,将“灭孙氏于瀛洲”的遗命交托给当今陛下。
从刘祺稳定江山后的承乾五年开始,这十年的时间,汉军两度东征。
前两次,或因瀛洲海峡风暴肆虐,或因兵力无法持续增援,皆无功而返。
以至于让孙权在海外苟延残喘,坐大成势。
在两次失败后,刘祺稳住了自己,为了这第三次东征,他筹谋了整整十年……
十年间,大量锦衣卫潜入瀛吴,搅动孙氏内部。
在孙权的太子孙登病故于承乾七年后,大汉的机会来了……
被孙权首先立为太子的二子孙虑与三子孙和展开了激烈的内斗。
因为孙和的母亲,是如今的瀛吴皇后,原出云家族圣女,云镜。
由于出云家族,即现在的云家掌握着瀛洲的神权,因此他们希望由孙和成为吴国的太子。
正如历史曾经出现过的吴国争嫡,如今孙虑和孙河争斗的甚至于比原本历史上的更加火爆……
承乾十二年,他蒋钦受刘祺之命,与扬州刺史王濬、刚刚加冠的金吾卫中郎将钟会一同领军,兵发瀛洲。
由于锦衣卫不断搅动瀛吴两位皇子内斗,因此这次当蒋钦的大军抵达接近瀛吴领海时,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不断进化的大汉海师灭掉了……
当汉军成功登陆瀛吴,并击溃了瀛吴的第一次进攻,迎来了汉军的第二波援军后,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蒋钦与王濬在连续三次击溃吴军后,并没有妄自追击,而是静静的屯田,练兵,等待更多的汉军到来。
由于孙权的身体日益衰败,朝中百官多忙于攀附两位皇子,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灭掉登陆瀛吴汉军的机会……
而当汉军彻底站稳脚跟,吴国就被蒋钦、王濬以及钟会所领的汉军打的节节败退。
一年后,刘祺用羊祜替换了战斗两年之久的王濬,蒋钦蒋钦回国休养,继续用孙权来作为年轻一代将领的磨刀石……
在羊祜与钟会两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带领下,汉军终于在承乾十四年攻破了被孙权称作建邺的瀛吴帝都……
在攻灭建邺后,钟会与羊祜就围绕着孙家所主导的反抗势力展开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拉锯战,眼看平定瀛洲就在此刻。
刘祺才终于再次大举动兵,派蒋钦、王濬、陆抗、诸葛瞻等年轻将领尽数派出,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灭掉瀛吴政权!
毕竟孙权这个名字,就如同一个梦魇,从先帝刘瑁一直纠缠到当今陛下刘祺,他刘祺为了灭吴,三次东征,若此次再败,大汉的东征之旅恐怕真就此止步了……
但这第三次,他刘祺,马上就要成功了!而蒋钦,这个一个曾经的江东旧臣,也将亲手终结瀛吴这个属于孙氏的国度。
“将军,发现孙氏伪朝的船队!”
了望手的声音从高高的桅杆上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蒋钦微微颔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传令!”
蒋钦缓缓抬起右手,冰冷的甲胄手甲在天光下反射出幽光。
“弩炮上弦,收紧阵型,迎上去!”
海天尽头,那片仓皇逃窜的船影越来越近。
为首的旗舰“天启号”上,孙权那身不合时宜的衮龙冕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此船虽竭尽瀛洲之力打造,高大巍峨,但在汉军的巨舰面前,依旧像个营养不良的孩童……
在此船之后,跟随着数百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有当年从江东带来的旧式楼船,也有无数倭地风格的安宅船,阵型散乱,像一群被逼出巢穴的野蜂。
甲板之上,孙权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紫发,如今已是雪白一片,如同冬日的枯草。
他那双碧色眼眸,在看到汉军那严整而庞大的舰队时,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但旋即被一种燃烧到极致的疯狂所取代。
“陛下,无路可退了……”
身侧,年近九旬的吕岱拄着节杖,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退?朕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孙权一声嘶吼,状若疯魔。
“若非朕那两个逆子内耗!他刘祺一黄口小儿,岂能踏上朕的疆土!
“他们父子两代人,将朕逼到这海外荒岛还不够,竟要赶尽杀绝!
“今日,朕便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甲板上神色各异的将领。
潘璋手按刀柄,满脸狰狞。
徐盛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着敌阵。
而那些倭地降将,如伊支马、难升米之流,似乎已眼神闪烁,心怀鬼胎。
“熊袭丸!”
孙权厉声咆哮。
“在!”
“率你的狼崽子们,给朕冲垮他们的左翼!”
“嗨!”
“潘璋!命你儿潘平,率江东锐士,死死跟上!”
“喏!”
“徐盛!你率主力居中,给朕把蒋钦的注意力吸过来!”
“喏!”
他顿了顿,碧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的“汉”字大旗。
“而朕,将亲率‘天启号’,直取蒋钦帅船!
“擒贼先擒王!只要斩了蒋钦,汉军必乱!此战,方有胜机!”
“得令!”
“呜——”
苍凉的号角声自瀛吴舰队中响起。
熊袭丸率领着他那支由数百艘小船组成的“狼群”,如疯狗般扑向汉军左翼。
船上的熊袭族人身着软甲,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麒麟号”上,蒋钦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群不知死活的蛮夷。”
他缓缓举起令旗,而后猛地挥下。
“放!”
“嗡!”
天空,仿佛被瞬间撕裂!
遮天蔽日的箭雨与呼啸的弩炮石弹,从汉军战舰上倾泻而下!
这是来自中原帝国最顶尖的战争工艺,是领先于吴国数十年以上科技的最高结晶!
熊袭丸的船队甚至没能冲进汉军弓弩的有效射程,就在第一轮齐射中化作了海上漂浮的碎屑!
粗大的弩箭轻易洞穿了那些简陋的木船,将数名武士连人带船一起钉穿!
密集的箭雨落下,船上的熊袭族人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惨叫声被风浪与箭矢的破风声淹没。
熊袭丸本人被三支箭矢射穿了身体,但他依旧咆哮着,想将小船靠上一艘汉军的左翼旗舰。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排从天而降、闪烁着寒光的长戟。
“噗!噗!噗!”
长戟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甲板上。
他圆睁着双眼,口中涌出大股的鲜血,无奈的低下了头颅……
与此同时,孙权亲率的“天启号”,在徐盛主力的掩护下,顶着汉军的炮火,开始向“麒麟号”突进。
无数的火油罐砸在船身周围,燃起熊熊烈焰,船上的士兵不断被流矢射倒,但“天启号”依旧在前冲!
“就是现在!潘平!”
孙权双目赤红,指着前方那艘最为雄伟的汉军旗舰,发出了咆哮。
早已蓄势待发的潘平,率领着最后的江东精锐,如同离弦之箭,从侧翼猛地杀出,试图为孙权创造出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雕虫小技。”
蒋钦看着那两路突进的敌军,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他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挥动令旗。
只见汉军的半月阵中,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数十艘体型庞大、布满撞角的“艨艟巨兽”,从阵后猛然杀出!
“轰!”
“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徐盛的中军瞬间被这支突然出现的伏兵撞得七零八落,无数士卒在巨大的冲击下被抛入海中。
而潘平的突击舰队,则被两翼包抄过来的汉军战船死死缠住,陷入了绝望的苦战……
“麒麟号”上,蒋钦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那艘摇摇欲坠的“天启号”。
“送伪帝……上路。”
他一声令下,五艘护卫楼船同时转向,船上所有的床弩与弩炮,都对准了“天启号”。
“放!”
数十支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巨型弩箭,如同一群从天而降的无常,瞬间笼罩了孙权的旗舰。
“咔嚓!”
“天启号”那引以为傲的巨型主桅,在无数弩箭的攒射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悲鸣,轰然断裂!
燃烧的巨帆砸落,瞬间将半个甲板化为火海。
船身剧烈摇晃,孙权被亲卫死死护住,才没有摔倒。
他抬起头,望着那面断裂的、绣着“吴”字的帅旗被烈焰吞噬,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败了。
还是败了。
他孙权不仅输给了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蒋钦!
还输给了刘瑁,输给了刘祺那黄口小儿!
输掉了他用半生屈辱与挣扎换来的一切!
汉军士兵如潮水般涌上甲板。
最后的抵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吕岱在混战中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心脏,倒在了孙权的脚边,这位为孙家操劳了一生的老臣,临死前只是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主公……”
潘璋浑身是血,被数名汉军将校围攻,力竭被擒。
徐盛在座舰被击沉后,抱着船板漂在海上,最终也被捞了上来。
而孙权,只是静静地站在烈火之中。
他丢掉了手中的剑,任由冰冷的刀锋架上自己的脖颈。
他缓缓抬起头,隔着重重人影与弥漫的硝烟,望向“麒麟号”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蒋钦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横跨了数十年的恩怨与宿命,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句点。
蒋钦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萧索。
孙权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悲凉,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蒋公奕……想不到,最后送朕上路的……
“竟会是你……”
蒋钦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望向那座在海天尽头若隐若现的建邺城轮廓。
他缓缓抬起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全歼顽抗之敌,回师建邺。”
“喏!”
从此,东海之上,再无大瀛吴国。
此战后,蒋钦一病不起,不久后就病故于世。
汉帝刘祺感其功勋,追封为平国公,世袭罔替。
而后,杜预、王濬就任瀛洲都护府正副都护,永镇东海。
注:
《新汉书·卷二·高宗孝襄帝纪第二》
臣松之谨按:
瀛洲之平,非独高宗神武,亦承中祖遗志。
观蒋钦、王濬、羊祜诸将三渡沧海,终克顽吴,实赖承乾年间海师之精、谋略之深。
然孙氏据瀛五十余载,能终为汉土者。
不在楼船之利,而在杜预、王濬立都护府以定其制,施教化以易其俗。
昔武帝平闽越,立郡县而百越息;
今高宗定瀛洲,设都护而东溟靖。
武以止戈,文以永固,此之谓也。
故虽岛夷数叛,终化华风,血脉相连,永为汉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