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气流影响,白日里就吹得十分热烈的海风在夜里更是猖狂。
然而即便浪涛拍岸,都无法撼动顶楼实验区里的微妙气氛。
两相对视间,侧立在一台监护设备旁的公爵看着同样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乌丸苍信,漆黑的眼眸轻轻一弯。
“谁让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连我发的邮件都不肯屈尊看一眼。
你不来见我,我自然就只能自己找机会来见你了。”
委屈至极的言辞,搭配上一抹缓缓勾起、由心而生的笑,此刻的公爵看起来就像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人格,脸上带笑的是另一个人格。
栖息在同一具身体里,却是掌控着不同感官。
“欺骗守卫,半夜三更潜进这里,就只是为了避开那位先生和我见一面?”
乌丸苍信轻轻眨了眨眼睛,原本虚浮在脸上的那层轻浅趣意瞬间褪去,若有所思的感叹道:
“这世上恨我恨到连做梦都在诅咒我不得好死的人我见得多了,惦念关心我到这个份上倒还真是头一回见。
只是…”
乌丸苍信定定看向公爵此刻那张割裂感强到如同非人类一样的脸,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
“我想了想,我们之间除了都是先生手下,关系好像并没有亲近到这个份上。”
回想起和公爵之间,一只手完全数得过来的见面次数。
还有那不论谁提起来抖一抖,除了抖出各式各样的仇怨矛盾,半点水分都挤不出来过往恩怨。
乌丸苍信轻轻垂下眼帘,不等公爵给出答案,便意兴阑珊道:
“算了,我也不关心这些,真心实意也好,别有所图也行,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至于擅入顶楼这件事,明天你自己去跟那位解释。”
说着,乌丸苍信挪了挪脚尖,看起来就等着公爵一句“没有”,好抬脚离开。
“这么多年一直被那位死死掐住喉咙的滋味不好受吧,威士忌。”
看着倏然抬眼的乌丸苍信,公爵笑得越发灿烂,只是那隐隐泛着幽绿色暗芒的瞳孔里并没有一丝喜意。
尽是锁定猎物时的冰冷和嗜血。
如同一只盘旋起上半身,缓缓吐着信子的毒蛇。
被当作猎物的乌丸苍信在公爵的惊人一语中瞬间冷下脸。他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公爵,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怀疑。
但不过瞬间,这份目光便悄无声息的化为一抹恍然。
随即,公爵便诧异的发现,原本因为他的那句话而冷脸恼怒的威士忌竟是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舒展的眉眼间不带一丝冷漠,褪去疏离冰冷的眼睛里是一眼能看到底的纯粹开心。
破天荒的头一遭让过去几次瞧见的全是乌丸苍信冷漠面孔的公爵骤然止住了脸上完全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笑。
整个人不说正常,至少已经不再那么的让人觉得瘆得慌。
此刻反倒是公爵自己,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他不知道威士忌为什么会忽然对着他笑,更不理解他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不论是成为组织成员眼中位高权重的威士忌大人,还是作为乌丸财团对外宣布的唯一继承人,被冠以乌丸这个姓氏。
对威士忌而言,所感受到的不应该都是痛苦吗?
一朝被人从阳光下推进黑暗,独属于自己的真实被逐步抹除。
唯一在乎的亲生母亲此生都不能再真正的见上一面,却还得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恭敬跪下,低头称呼一声“父亲”。
心生恨意才正常不是吗?
怎么在被他刻意提起时,笑得那么开心呢?
这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
在公爵的满心不解中,乌丸苍信脸上的笑并未一露即收,眼眸里流泻出来的细碎光芒看得公爵微微茫然的同时莫名心梗。
不过乌丸苍信可不管这些,或者说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等着乌丸苍信笑完给他个解释的公爵内心度日如年般的等到了乌丸苍信收起脸上的笑。
然而,脸上笑意淡去,恢复淡漠疏离神情的乌丸苍信却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将公爵最后的镇定给击得粉碎。
“威士忌,你什么意思!!!”
承载着满满怒气的咆哮声瞬间盖过这片区域里的机器设备运转动静,但这并没有换来乌丸苍信的留步。
通往生活区域的隐蔽式机械门无声开合,很快,这片区域内就只剩下公爵一个人。
即便是此次实验的最高负责人,那扇连接着私人生活区和实验准备区的门,公爵也是没有进出的通行权限的。
故而,迅速冷静下来,披上优雅假皮的公爵看着那道关上后和周围墙壁浑然一体的机械门,最终也只能转身离开。
夜深人静的实验准备区再度恢复以往的平静与安宁。
但公爵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私人休息区沙发上,乌丸莲耶通过监视器实时投放出来的宽大荧屏,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他这次跟乌丸苍信的见面全程。
穿过隐藏式机械门的乌丸苍信往右拐了个弯。
进到乌丸莲耶所在的私人休息室时,恰巧瞧见荧屏里的公爵面色晦暗不明的转身离开。
“没想到竟会是公爵大人。”
乌丸苍信在乌丸莲耶面前站定,不过没等他开口,侯立在乌丸莲耶身后的乌丸管家先出了声。
对此,乌丸苍信看了眼乌丸管家,附和道:
“确实,我还以为瞧见的会是正主,真是不可思议啊。”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乌丸管家的问得严肃正经,乌丸苍信却是十分随意且漫不经心:
“那就看父亲的意思了。”
…
夜幕下,西半球的人们大多在梦乡的召唤下,进入到深层次的睡眠。
地处东半球的东京却还天色明媚。
太阳的半路出现让东京民众们迎来了一个阳光不错的下午,此时,又遇见了一个极为绚丽的黄昏。
大片火烧云堆叠在天边,整座东京都被披上了一层彩色霞光。
警视厅,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能浸染整座城市的黄昏在遇到亮着灯的警视厅办公室时,也只能隔着透明玻璃,远远体现一下存在感。
与前些日子不同,今天很多办公室都亮起了灯。
惨白的灯光下,是一个个忙碌到连喝口水都没功夫的警察。
而在灯光还未曾亮起的室外,被黄昏浸染的城市道路间,还有更多警察在辛勤忙碌着。
至于原因,自然和鸣鲸团队在羽田机场遭遇袭击脱不了干系。
在收到最新一份情报以前,即便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警视厅高层也未曾想到:
众目睽睽之下射杀鸣鲸成员的凶手竟会在无数警察的重重包围下,毫发无损又无人察觉的,离开羽田机场。
更是在事后,大范围的宣扬此事。
等到他们收到消息时,事情已经通过电视网络传得沸沸扬扬。
各种层出不穷的言论不止是在国内蔓延,就连国外都传遍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铺天盖地的舆论浪潮。
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问责和压力下,作为警视厅最高负责人的白马总监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顶着无数闪光灯和摄像头,在记者媒体的犀利词锋下,许下了七天内将凶手抓获归案的誓言。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距离机场袭击案不过五个小时,发布会才过去不到10分钟,又一场恶意投毒事件发生了刚入住酒店没多久的鸣鲸团队身上。
这次,死的是外界众所周知的,鸣鲸团队对外的牌面担当和明星发言人。
彼时,发布会的现场布置都还没撤,结束发誓的白马总监更是连自己办公室的椅子都没挨到半个屁股。
然后,扛着长枪短炮媒体记者们立时杀了个回马枪。
将警视厅大楼堵了个水泄不通。
直至白马总监再次出现,将抓住凶手的时间缩短至3天,事态才得以暂时平息。
但高层们再清楚不过,如果三天内没有找出凶手,给一个满意的答复,这股被短暂压下去的浪潮必将卷土重来。
到时,就不是鞠躬道歉就能解决的了。
由一群有着不同国籍的人组成的鸣鲸在国际上有多么大的名气,这些国籍背后的国家和势力就能以此提出要多大的赔偿。
再想平息,那就得实打实得吐出点东西了。
而不论是守旧派,亦或者改革派,都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素日意见不合的两方派系难得握手言和,达成了一致意见。
而后,收到上头指示的白马总监迅速调动起所有力量,以羽田机场为中心,开始了全方位的调查搜索。
东京警察们也因此迎来了步入12月以后,最忙碌的一天。
不过,这跟江户川优纪没多少关系。
倒不是因为她休假,也不是高层不想借此机会把她喊回去加班。
而是…北海道今年入冬后异常凛冽的风雪不仅一下子吸引了无数游客,还使得一小片风雪尤为肆虐的区域,连信号传输都变得十分困难。
江户川优纪前往休假的地点,恰是距离那片区域不远,一个景色美丽,但风雪盛情起来连信号都难以维持稳定的地方。
这也就导致了当一场盛情的风雪从天而降,没有人再能联系的上她。
而那些近距离跟踪的人,则同样失去了她的行踪。
更有甚者,悄无声息的成为了这场风雪中的失踪人士,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天雪地。
只等哪天被人发现冻得邦硬的尸体,从失踪人士变身成为倒霉遇难者。
黄昏过后,漆黑的夜如约而至。
北海道某地区突遭暴风雪,通讯信号中断,救援队难以深入救援的消息伴随着NhK晚间新闻的播报,正式进入了到公众的视野中。
而在此之前,这个消息早已在不少人案桌上过了一回。
难以逾越的客观因素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看得这部分关注江户川优纪行踪的人心塞得不行。
但再怎么扼腕叹息,也只能对着再无下文的情报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
米花町-工藤宅,
播报完北海道恶劣天气的电视新闻主持人言词熟练且毫无停顿的播报起下一个热点新闻。
坐在电视机前沙发上的柯南却压根没去听接下来播报的内容。
脑海里回忆起北海道地图的他沉默片刻,看向了一旁沙发上的毛利兰。
却见毛利兰率先开口。
“我记得,江户川警视长休假去的地方,就在那块信号中断的区域里吧。”
毛利兰的记忆力同样不差,但为了确认,开口后,她看向了身旁挨着她坐的灰原哀。
灰原哀点点头,安静的眼眸中,清楚倒映着毛利兰面露担忧的身影。
被挤到隔壁单人沙发上的柯南羡慕异常,不过纵使心里酸成了柠檬精,依旧安稳待在了这张距离毛利兰最近的沙发上。
他清楚知道,他的小兰此刻担忧的,不仅仅是江户川优纪,还有其他遭遇到这场恶劣风雪的人。
于是,
既是为了从女友那里获得关注度,也是为了安抚,柯南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救援队的救援进度现在最主要的是受天气影响。
根据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最迟明天晚上,那里的风力和降雪量就会往下降到救援队能够携带装备进入的程度。
到时候内外通讯恢复,救援速度就会大大加快。”
然而,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侦探式推理发言并没有让他的女友舒展眉眼。
于是,贴心小棉袄灰原哀上线: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那片区域里的真实情况,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更可以往好的方向的去猜想不是吗?”
提前做最坏的打算固然是一种价值等级非常高的理智行为。
但对于一个感性大于理性,敏感而又纯粹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缓慢而难以消磨的精神伤害。
灰原哀不希望毛利兰长时间陷入这种因为或许纯善而生出的消极情绪,于是劝慰了几句后,她话头一转,说道:
“江户川警视长休假的背后,是威士忌为了让她避开东京这里的风波。
现在看来,就连休假去的地方,也是精心选定好的。”
一场能够短时间切断通讯的风雪,可不仅仅能用来处理那些跟踪监视的眼线。
就像江户川优纪,如今可不见得一定还在北海道…
灰原哀的话果不其然的将毛利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上面,不过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她忽然说:
“他真得,将他的母亲保护得很好呢。”
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的柯南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一旁的灰原哀轻轻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情绪。
见过威士忌的喜怒无常,领教过他行事狠辣决绝,谋算精妙绝伦的三人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这时,一道门铃声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