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说......”
“不错!”朱标看向沈三石,正色说道:“派人推广农业保险之时,告诉各县百姓,凤阳一地两年前便推行此道。”
“顺带告诉百姓,去年凤阳某县遭受灾情,田地颗粒无收。”
“然因当地百姓购买农业保险,不仅得了半年空闲,反而还有粮食救济,银钱补贴。”
“如此,今年便要不需真有一地百姓切实受灾,以作警惕。”
“这.....”
被朱标这么一说,沈三石表情一顿,心中不免轻叹了口气。
无论是半年侍奉朱标自己所见,亦或是先前从传闻中得知。
朱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迂腐之人。
可眼下。
一旦涉及到百姓,朱标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优柔寡断不说,甚至还少了些刚猛直进。
说到底,嘴上说的终究没有实际发生来的真切。
毕竟他方才同意蓝玉所言,也认同制造人祸佯装天灾之时,沈三石便想好如何放大此事。
一来可暂缓商行救济,使灾情的消息传播更广。
二来可些许增加补偿,让其他百姓心生羡慕。
一抑一扬之下,不出一月便能让此事全境皆知。
然而此时,朱标却是让他们嘴上宣传。
沈三石实在觉得空口白牙没什么说服力。
“陛下.....”
“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愿为难百姓。”
“嗯.....”
听到这话,沈三石轻叹口气,旋即便也不再多言。
只不过略微沉吟过后,他还是继续说道。
“陛下,今年推广农业保险一事,臣等必将尽心竭力。”
“然而微臣以为,若想让百姓心中接纳保险一事,也需两三年时日。”
“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恕臣等办事不利之罪!”
“朕自然不会怪罪。”
朱标看向沈三石、蓝玉二人,语气柔和,“朕自知你二人之法,定能推广农业保险。”
“可朕仍旧迂腐守旧,不愿如此。”
“如此却也需你二人愈发费心才好。”
听出朱标话中略带些许歉意,沈三石、蓝玉二人忙拱手躬身。
“臣等二人得陛下信重,委以大事,不敢言说辛苦二字。”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示意二人起身后,朱标轻叹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苦笑。
“百姓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不过是旁人想让他们看见、听见的。”
“无论兴亡,百姓皆苦。”
“因此朕才不愿欺瞒百姓。”
“你二人暂且试着推行此法,若仍旧不成,再向朕禀明。”
“即便打算欺之以方,朕也不需二位替朕背负骂名。”
“陛下.....”
“暂且退下吧,容朕思量一番。”
见朱标打算寻出更好的法子,沈三石、蓝玉二人对视一眼便也退出了谨身殿。
哪怕二人极想替朱标分忧,可他二人能想到的法子便也是制造出天灾,威胁百姓。
如此看来,他们二人还是将麻烦重新丢给了朱标。
也就在二人前脚刚离开谨身殿,老朱后脚便大步走了进来。
还不等朱标开口,老朱当即出声赞许道:“以仁待民,属实不错。”
“爹?”
“方才你与蓝玉二人所言,咱都是听到了。”
“虽有些优柔寡断,不过也是不愿欺瞒百姓,属实不错。”
“不过标儿!”
不等朱标发问,老朱当即出主意道:“由你亲自推行此法,或许可行。”
“您是说.....”
见朱标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
老朱颔首说道:“以你这个皇帝的声名作保障,百姓自然信服。”
“标儿,咱带兵回朝这一路上,发现此次粮产增加,百姓对你也是极为敬重。”
“南方等地,特别是湖广一带,更是将你奉作神明。”
“你这个皇帝的仁爱之名,天下百姓皆是明白。”
“也正因如此,由你推行保险之法,百姓或许更乐意接受。”
“嗯.....”
被老朱这么一说,朱标仔细思量着此法的可行性。
朱标虽不太清楚自己在民间的声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可自己出面推行农业保险,或许还真有几分效果。
也正是看到朱标说着便要起身,似是打算出宫。
老朱当即将其拦下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是赶上蓝玉二人,一同前往临边诸县。”朱标看向老朱,“您不是说让儿子亲自推行农业保险一事吗?”
“糊涂蛋!”
“我朝辖下十数个省,每省百余郡县,难不成你这个皇帝要一一亲临,一一游说当地百姓。”
“自然不是.....”
朱标刚想说自己只打算前往两三个临近郡县,说服两三郡县的百姓。
可此时却见老朱径直上前,将他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朝政繁杂,你可不脱身。”
“书写奏疏,传示诸县不就是了。”
“怕是不够吧,爹。”
“再让老二、老三他们拿着你的口谕,传示各省百姓也就够了。”
老朱于堂内落座,漫不经心道:“那几个小子也算是朝廷亲王,让他们亲自推广此事,游说百姓,自然稳妥一些。”
“毕竟蓝玉和那沈三石终究有些不太够格!”
待老朱说完,朱标微微思量,也算明白了老朱的意思。
倒不是说蓝玉、沈三石官级不够,不足以让百姓信任。
只是蓝玉乃是朝中勋贵,因先前的勋贵一案,寻常百姓若有耳闻,自然对蓝玉多有芥蒂。
而沈三石自不必说。
他本为商人,百姓对商人也是有着天生的偏见。
哪怕这二人品行无亏,乃是自己的信臣。
可碍于身份,他二人的确难得百姓信任。
然而也如老朱所言,朱樉、朱棡这些朝廷亲王却是不同。
毕竟在百姓眼中,朝廷亲王富贵自不必说,更不可能在乎他们手中的三瓜两枣,亲自劝说。
所以命朱樉这些朝廷亲王前去,更显得朝廷推行农业保险一事,乃是为民之法。
“说起来!”
就在朱标微微颔首,当即便书写圣谕之时。
老朱斜靠着椅背上,漫步尽心说道:“农业保险一事也的确如那沈三石所言,乃是为民之策,朝廷问心无愧。”
“你这小子恐怕事先也知道推行此法,让百姓拿出银钱出来购买保险很是困难。”
“可咱就想不通了。”
“为何你不直接明旨下去,命百姓必须购买保险,也省的许多麻烦。”
即便老朱知道明旨下去,百姓必有怨言。
可但凡有一年出现灾祸,让这些百姓尝到购买保险的甜头,到时候拿些许怨言也就瞬间破除。
而且老朱也能肯定,此时明令下达时百姓的怨言越重,到时候明白此为恩旨时,百姓对朱标的敬重也就越深。
就好像沈三石方才说的那样。
只要问心无愧,老朱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爹!”
听到老朱这番话,朱标苦笑一声,抬眸看向老朱。
“百姓历来地位低下,好似任人左右一般。”
“甚至就连他们中也有人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被人随意愚弄。”
“正因如此,儿子才不想诓骗百姓。”
深吸口气后,朱标语气略带惆怅,淡淡说道。
“历来百姓见到的,听到的,都是朝廷、世家、官员想让他们听到、看到的。”
“儿子想让百姓们都能有自己的判断,想让他们都睁开眼睛,打开耳朵却听最为真实的声音,然而基于他们见到的、听到的,有自己的判断。”
“所以儿子这才不愿愚弄百姓,不想我朝空有盛世,可治下百姓仍旧是消息闭塞的愚民。”
“啧.....”
被朱标这么一说,老朱微微砸吧砸吧嘴,心中莫名感到些许震撼。
哪怕他没怎么听明白朱标的意思,可总感觉朱标是打算从根本上解决一些问题。
开化民智吗?
历代君王,历代历代,哪怕被后世之人称颂的万古明君。做的,也都是些愚民稳固王朝的事。
可如今的朱标却好像是打算开化民智,让寻常百姓也能明辨是非。
“标儿....”
“爹!”似是猜到老朱接下来要说什么,朱标稳定心神,正色说道:“百姓有慧,便也不会被世家士子随意诓骗。”
“纵有擅言恶徒骤起反叛,百姓亦能分晓黑白,不受诓骗。”
“自然!总有些贪慕荣华,阿谀奉承之徒甘为他人手中刀俎,为人驱使。”
“可若大部分百姓皆是有慧,想来也能省下许多事端。”
朱标没有说的是,倘若百姓都能有慧。
那史书便不是文人士子一家之言。
被文人士子厌弃鄙夷的人,起码在民间还有另外一种评价。
这样一来,似老朱这样爱民的君王,后世评价便不仅仅是擅杀功臣,残暴严苛这一种声音。
而千里赏烧鹅,赐死徐达的荒唐笑话,便也不会出现。
当然。
朱标也知道一旦百姓开智,朝廷再想诓骗便也十分困难。
可话说回来,倘若后世大明真到了需要欺瞒、诓骗百姓的份上,那这样的大明朝是否存在也不太重要。
朱标虽没有伟大到想让华夏百姓人人如龙,可明辨是非的基本能力,朱标还是想让百姓能够具有。
“若你想好如此,那咱便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你要明白,此时你所做之事,日后多半会是个麻烦。”
“儿子明白!”
见朱标心意已决,老朱随即作罢,不再就此事多言。
只不过。
老朱方才的疑惑还没有说完。
“标儿,方才那沈三石说,此次百姓是否购买保险全凭心意。”
“待到出现灾年,见购买保险的百姓得朝廷商会补偿,其他百姓自然也就愿意购买农业保险。”
“这说法不错,可你为何不准?”
“这个乃是因为朝廷缺钱。”
“缺钱?”此言一出,老朱有些错愕的看向朱标。
若说先前大明缺钱,老朱自然也是相信。
可如今海贸得利数千万,大明怎会缺钱。
再者说了!
农业保险一事,本就是朝廷需要拿出大量钱财。
毕竟一旦出现灾年,朝廷必须的赈济粮要发放不说,还需补偿购买保险的百姓损失。
倘若真是为了钱,那不推行此法才是最为合适。
也是看到老朱面露不解,朱标轻笑一声,随意说道。
“爹,您觉得出现灾年,补偿百姓损失的银子从哪儿出?”
“你先前不是说朝廷商行负责此事吗?”
“自然自然!”朱标连连点头。
“儿子的意思是,一旦出现灾年,补偿百姓损失的这些银钱乃是出自百姓购买保险时,缴纳的税款。”
“嗯?”
老朱刚想说就凭朱标定下的保险缴纳金额,与到时候朝廷需要补偿的银钱相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可转念一想,老朱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倘若大明全境百姓都拿出银子,购买这所谓的农业保险。
聚沙成塔,这份银钱绝不算少。
而且若是遇到灾难,总不可能全境百姓皆为受灾。
起码若是旱灾,北方遭难,南方可保。
若是水涝,北方可保,南方遭灾。
总之全境百姓所缴的银钱足可保证一地或者多地受灾的补偿。
见老朱已然想明白了,朱标嘴角上扬继续说道:“说白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所谓的保险一事,简单来说就是让所有百姓都拿出些银子,一旦某地百姓受灾,这些银子便用于救济灾民。”
“也正因如此,似沈三石所说百姓购买随意,不太可行。”
“若购买保险的百姓人数太少,那所缴银钱便不足救济灾民。”
“这样便也需要从朝廷收入中拿出大量银钱,用于此处。”
“也就是说,仅保险一项,朝廷每年开支便也是不计其数。”
听朱标说完,老朱微微颔首,也算明白朱标的意思。
本是恩待百姓,增加百姓应对灾年的能力。
朝廷可以像之前一样,出资赈济,可不能无休无止。
若真能如朱标说的这样,那保险一事朝廷没什么太大的亏空,的确可以长远延续下来。
此事落罢。
老朱微微颔首,旋即继续说道:“方才天德他们走时,曾说要命各家小子入宫谢恩。”
“就科举副考一事,你也需当面提点这些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