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给二十多个留学生做顿像样的家常菜,顾从卿和刘春晓一早就在厨房忙开了。
好在大家都没闲着,有人撸起袖子帮忙摘菜洗菜,有人蹲在一旁仔细切着葱姜蒜,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主动接过了收拾鱼和处理肉类的活儿。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夹杂着说笑和偶尔的“盐在哪儿”“火再小点”,倒像是一场热闹的集体劳作。
顾从卿和刘春晓原本还担心人手不够,会做的很慢,没想到大家分工明确,配合得格外默契。
到了后来,除了掌勺炒菜这关键一步需要他俩盯着,其他准备工作几乎都被大家包圆了。
顾从卿掌着大勺,在灶台前翻翻炒炒,油香混着菜香漫得满屋子都是。
刘春晓就在旁边递盘子、调酱料,时不时提醒一句“这个少放点辣”“那个多焖两分钟”。
等最后一道红烧排骨端出锅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快到十二点了。
顾从卿早上特意去市集买了好几个大盆,此刻每个盆里都满满当当装着菜,还有一大盆飘着香气的番茄鸡蛋汤,光是看着就让人眼馋。
屋里早就提前在地板上铺好了厚厚的报纸,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菜盆挨个摆成一排,五颜六色的菜在报纸上铺开,倒有种别样的热闹。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洗了手,盘腿坐在地上,笑着招呼:“快来快来,这香味儿都快把魂勾走了!”
刘春晓擦了擦手,看着眼前这阵仗,忍不住笑:“别着急,碗筷马上就来。
今天咱们就随性点,坐在地上吃个痛快!”
顾从卿也解下围裙,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围坐过来的年轻面孔,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菜最香,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离家在外的日子里,这样一顿热热闹闹的家常菜,大概就是最能抚慰人心的味道了。
刘春晓和几个女生端着一摞碗筷从厨房出来,挨个儿分发给大家,每个人手里都拿到了温热的碗和筷子。
厨房那边,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刘春晓探头喊了句:“水快开了,饺子准备好嘞!”
有人应声去拿早外面冻着的饺子,下锅煮了。
刘春晓又抱出提前买的汽水,拧开瓶盖,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了小半碗,气泡“滋滋”地往上冒,带着清甜的果香。
她拿起自己的碗,站起身,看着围坐成一圈的伙伴们,眼里闪着光。
“咱条件有限,没有像样的杯子,”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碗,“酒也没有,就用这汽水代替,碗呢,就当酒杯,大伙儿多担待。”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能在这儿聚在一起,尝尝家乡的味道,不容易。
希望咱们都能好好学,早点学成回去,给祖国添砖加瓦!
来,干了这碗!”
“干!”二十多只碗高高举起,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汽
水的甜混着饭菜的香,在每个人的鼻尖萦绕。
二十多个人分作两排,面对面盘腿坐在铺着报纸的地板上,中间那一排盛满华国饭菜的大盆散发着诱人香气,红烧大肘子的浓郁、清炒时蔬的清爽、番茄鸡蛋汤的酸甜……
各种熟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思乡之情。
有人早就按捺不住,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也舍不得松口,狼吞虎咽间含糊地说:“这味儿,跟我妈做的一模一样!”
也有人小口小口地嚼着,细细品味着那抹久违的家常滋味,眼眶悄悄泛起了红。
饭桌上的话题像开了闸的水,从晦涩的专业课聊到英国多雨的天气,从唐人街哪家豆腐脑最地道聊到未来的打算。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理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都透着亮。
有人想研究航空发动机,让祖国的飞机飞得更快更稳。
有人立志学农业技术,要让地里长出更多粮食,
还有人想投身教育,回去教更多孩子读书……
二十多个人,二十多个理想,最后都汇向同一个方向:早日归国,把学到的本事用在祖国需要的地方。
他们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心里都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家国情怀,哪怕身处异国他乡,这份情感也从未淡过。
吃饱喝足,没人招呼,大家都自动站起身,排着队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有人擦桌子,有人把挪开的沙发推回原位,有人蹲在地上收拾报纸,动作麻利又默契。
不过半个钟头,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就恢复了整洁,仿佛刚才那场盛宴只是一场温暖的梦。
“那我们先走啦,感谢招待!”
大家挥挥手,眼里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路上小心!”刘春晓和顾从卿送到门口,看着大家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的背影,心里都暖烘烘的。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干净的地板上,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这份来自家乡的味道,不仅填饱了肚子,更给了这群远游的学子无穷的力量。
……
1979年的第一场雪落进伦敦的雾里时,刘春晓拿着医学院的转专业通知,在雪地里转了三个圈。
她冲进公寓时,顾从卿正对着书稿修改,见她举着通知红着眼圈,赶紧起身:“成了?”
“成了!”刘春晓把通知拍在桌上,指尖划过“骨科专业”几个字,“以后能正式学医了!”
她忽然抱住顾从卿,声音带着哭腔,“一年了,总算没白费力气。”
顾从卿拍着她的背笑:“我就知道你行。
晚上咱们好好庆祝。”
他看着窗外的雪,心里盘算着,等她适应了新专业,开春就申请回国探亲,三年了,土豆该长多高了?
转年开春,顾从卿刚把探亲申请填好,就被蔡大使的秘书叫去会议室。
会议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几位参赞和资深外交官都在,气氛比往常凝重。
蔡大使见人到齐,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盖着红色火漆印。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今天的会,保密级别‘绝密’。”
文件袋传到顾从卿手里时,他指尖顿了顿。
薄薄几张纸,却沉得像块石头。
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写着关于香江回归谈判的初步构想,甚至标注了英方可能提出的棘手问题,旁边用红笔圈着“主权问题不容退让”。
“从卿,你在英国待了三年,熟悉这边的社会舆论,又跟不少上层人士打过交道。”
蔡大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份文件,是让你们提前做准备——接下来几年的外交工作,会围绕这个核心展开。”
顾从卿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列着需要收集的信息:英方民众对香江的认知、议会各派的态度、媒体可能的动向……他忽然明白,探亲的事,怕是要往后推了。
“我明白。”他把文件放回桌上,语气平静却坚定,“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安排。”
散会后,顾从卿走在使馆的回廊里,春风带着寒意吹进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没来得及交的探亲申请,叹了口气。
回到公寓,刘春晓正在厨房炖鸡汤,见他回来,笑着扬声:“今天炖了你爱吃的鸡汤,等会儿尝尝?”
顾从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发里。
鸡汤的香气暖融融的,却压不住心里的沉重。“春晓,”他轻声说,“回国探亲的事,可能得晚阵子了。”
刘春晓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反手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没关系,我等你。
实在不行,我暑假跟你一起申请。”
顾从卿没说文件的事,只点了点头。
他看着锅里翻滚的鸡汤,忽然觉得,个人的牵挂再重,也重不过肩上的责任。
……
使馆办公室的灯亮到后半夜,顾从卿面前摊着三张泛黄的地图,分别标注着1842年《南京条约》、1860年《北京条约》及1898年《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划定的地界。
他指尖划过“九龙司”“新界”等字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得飞快:“英方视香江为‘皇冠上的明珠’,尤其新界租借即将到期,议会内部已出现‘续租’与‘归还’两派争执……”
蔡大使推门进来时,见他眼窝泛着青黑,桌上的浓茶换了三泡,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别熬垮了。
这些资料急不得,得一点点磨。”
顾从卿抬头揉了揉眉心,把刚整理好的情报递过去:“刚从麦克米伦主编那打听到,外交大臣私下跟议员说过‘香江的价值不在土地,在港口’。
我猜他们可能想保住治权,只还主权。”
接下来的日子,顾从卿成了伦敦社交圈的“常客”。
今天去霍华德勋爵的庄园参加茶会,明天到议会旁听,晚上还要去华人商会,收集旅英华侨对回归的看法。
有次他从下议院出来,已是深夜。
雾里传来大本钟的钟声,他裹紧风衣往地铁站走,口袋里的小本子记着新发现:“保守党议员史密斯提及‘租借到期后,新界与香港岛需分开讨论’。”
这是打着分裂香江的主意。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留着盏小夜灯。
刘春晓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本《骨科手术学》。
顾从卿轻手轻脚走过去,见她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想必是等他太久。
他俯身想把她抱回床上,刘春晓却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睛说:“回来了?粥在厨房,我去热。”
“不用,我不饿。”顾从卿按住她,声音哑得厉害,“你怎么不在床上睡?”
“等你回来呢。”刘春晓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是不是很累?我看你最近瘦了好多。”
顾从卿没细说,只接过水杯笑了笑:“有点棘手,但总能找到法子。”
他不想让她担惊受怕,那些暗涌、周旋,藏在心里就好。
可刘春晓还是察觉到了。
她发现顾从清的公文包里多了本《国际法》,书架上摆上了香江的历史资料,甚至有次在他衣服口袋里摸到张议会席位分布图。
这天晚上,顾从卿又回来得很晚,进门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刘春晓没像往常那样问东问西,只端出一碗刚炖好的鸡汤:“你得好好吃饭,不然怎么跟他们周旋?”
顾从卿看着她眼里的理解,忽然鼻子一酸。
他走过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春晓,可能还要忙很久。”
“我知道。”刘春晓拍拍他的背,“你尽管去做,家里有我。
大不了我每天多炖点汤,等你回来喝。”
顾从卿喝完汤,重新拿起那几张条约复印件。
指尖划过“99年租期”的字样,忽然握紧了拳头。
不管前路多难,他都要和同事们一起,为那一天的到来铺好路——让香江回家,让那些像他一样在外漂泊的人,能更骄傲地说出“我是华国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从卿的笔记本上又多了一行字:“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虽道阻且长,行则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