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明儿醒来的时候,撒子和大麻花已经把他车上的地下都卸下来了,一样一样摆开来放在院子中间。他们今天破例没有出去。这一堆丰盛的货物,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的把他们吸引住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围着不舍得离开。
可没人上去动,只是转着圈看着,在心里计划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不得不说,张明儿还是有生意头脑的,带来的货品都是他们缺乏的。首先是两麻袋盐,还有干姜花椒等调味料,然后是棉线,棉花,和几匹棉布,布的花色只有两样,一样是深蓝色,一样是深紫红碎白花的,没有别的挑选余地。皇妃想象着以后他们一律都是男人穿着蓝布棉袄,女人穿着紫花棉袄,筒着袖子靠在墙根儿晒太阳,不由得想笑。可是他们确实需要棉布。丝绸之类的倒是好看,可实在太不结实了,禁不起日常穿着。这些东西虽然都是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迫切需要的,可远不如剩下的那点小物件儿对他们的吸引力大。撒子和大麻花围着那两坛子酒和一捆烟草嗅个不住,皇妃则是看着麻纸里面都碎成几段的麻糖吞口水。小丸子还没吃过糖,问皇妃什么是麻糖,皇妃说是甜甜的。“多子(果子)甜。”小丸子抬起头来说道。
皇妃把小丸子拉在自己前面,对他说道:“糖比果子甜多了!糖就是,这天底下最甜最甜的东西。”
“丸子要!”小丸子一听比果子还甜,伸手就要去抓,被皇妃拉住了。“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不能拿。”
韶华看中了那两盒胭脂,又不好意思要,偷偷跟皇妃示意着,皇妃比了个手势,让她放心。又问云儿看上什么,云儿新成家,家里需要置办的东西不少,可她最先看上的却是那个小拨浪鼓。她不像皇妃,能跟孩子有那么多的话说,所以她想买个拨浪鼓,有个响动逗逗孩子。
张明儿得意的看着这一幕,慢慢的踱过来问道:“怎地?我带的这些东西可还入各位的眼?”
没人附和他。只有大麻花说道:“少些废话。快来说说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价钱。你若敢狮子大开口,就让你把这些个破烂怎么拉来再怎么拉回去!”
“哼。”张明儿毫不在意的一笑,说道,“拉是拉不回去了。为了这些东西几乎丢掉我半条命,怎能轻易回去。”
“这位是小皇子吧?”张明儿看着靠着皇妃站着的小丸子,过来说道。“果然金枝玉叶与众不同。”说着拿起一截麻糖递给小丸子,逗着说道:“过来,给你吃糖。”
小丸子眼馋的盯着麻糖,可却还是把手背过身后,抿着嘴说道:“不能拿。”
撒子过来一把抱起小丸子,亲了一口说道:“真是好小子!来,大大给你拿。”
说着拿了一根最长的麻糖给小丸子,回身对张明儿说道,“记在大爷账上。”
小丸子回头看皇妃,皇妃对他点点头,他这才接过了麻糖。一拿过麻糖就从撒子身上下来:“呐呐呐呐……”的叫着,先去给老夫人吃了。
张明儿看着小丸子的背影,又看看皇妃,脸上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表情。再说话时,明显没了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
只有老夫人和应皇子两个没在这里。老夫人去照看着小耗子,让云儿出来。应皇子还是一早起来该干什干什么去了。
应皇子中午回来,问张明儿这一车东西要多少银子。
“果然是皇子。爽快!”张明儿一看应皇子连东西也不看,就直接要给钱,赞道。“不过我张明儿也不孬,这些东西都是我送皇子的。”
“你这么远来,就是为了白给我们送这些东西?”大麻花不信。
“这些值个什么。”张明儿不屑的说道,“是这一路上不易。你们可知我搭了多少人手才过来?”
“怎么还有别人?”撒子问。
“这个稍后再说。”张明儿道,随即就问应皇子,“不知皇子今年种了多少小麦?可有再开垦荒地?”
“只我们这几个人,能把去年开出来的地种好了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开垦荒地?”大麻花道。”
张明儿惋惜的啧了一下嘴。道:“可惜呀!皇子你们守着这样一座金山,只是……”
张明儿说着一个劲儿的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麻花问。
应皇子也道:“张兄有话只管明说。”
“皇子你有所不知。如今集镇上下都在闹粮荒。”张明儿说道,“本来朝廷下来的田赋就重,偏偏集镇今年阴雨不断,农田大都遭了灾。康俊生新开的田地都是洼地,几乎都泡了水。眼看着完不成朝廷的摊派,急的从外面四处筹划。可各地都是自顾不暇,哪有余粮给他。眼看着期限到了,康俊生便开出高价购粮。”张明儿说着看着应皇子,“此时皇子手里若能有个百十石粮食,那可就挖了把子了!”
张明儿说的挖把子,就跟撒子他们常说的挖住了是一个意思,都是挖到宝的意思。
“百十石?”撒子看应皇子,见应皇子不作声,就转而说道,“就你这一人一车,还想要百十石粮食?”
“到时我自有办法。”张明儿道。
“那你回去后怎么交代?”应皇子问,“都知道你从西出关,荒无人烟,哪里来的粮食?”
“这个,……”张明儿看着应皇子,说道,“我打算跟康俊生实话实说。几位不必着急,先听我说完。我手里有康俊生的把柄,能跟他互为掣肘。再者说,康俊生此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要能搞到粮食,哪顾得那么许多。”
“他如今顾不得,那日后呢?”撒子道,“若是他日后离任回到朝中,你能担保他不会出卖我们?”
“他出卖你们对他有何好处?”张明儿道,“你们是从他手上出的集镇,朝廷派来的杀手也死于他手,他若是出卖你们不是等同把自己也卖了?再者说,康俊生以他一家老小发过毒誓的,不管日后如何,绝不累及皇子。”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此了?”应皇子道。
“啊?你已经把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康俊生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看我怎么收拾你!”大麻花怒道。
“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来。”张明儿忙道,“我若不说,怎么能带着这些个东西出关?这也是我的计策,出关的时候我故意闹得尽人皆知。就是想让人们都看见我带了些什么东西。日后康俊生若是敢反水,我便也反咬一口,说是他让我给你们运送日常所需。不过你们放心,以我对康俊生的了解,他如今只求能顺利回到朝歌和家人团聚,除此以外别无他求。以他说来,朝廷日后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唯求自保而已。”
“他这么说,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应皇子问。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康俊生也私下里让我帮他买了一处院子。”张明儿说到此处,眼睛亮亮的看着应皇子,意有所指。
应皇子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集镇购房,一时不明白张明儿这话的意思,听张明儿说完,才知道人们都是在做着避祸的准备。
“这么说,这仗是非打不可了?”撒子道。
“你们说,康俊生这时候还顾得上你们吗?便是朝廷,此时也怕顾不来别的。”张明儿道。“待仗打完,便是胜了,也得修整几年。到时你们大可趁乱远走,还去哪里抓你们?”
“这仗,能打的胜吗?”撒子问应皇子。
应皇子低头不语。
“我们平头百姓的操这心干嘛。”张明儿道,“他打就让他打,胜了败了,我们还是一样的过日子,只要手里有银子就行。”
张明儿说完,又对应皇子说道:“当初我说要从皇子这里带些粮食回去,并不是随口一说。如今各地都缺粮,皇子有这旱涝保收的宝地,我想跟皇子做个买卖。”
“哦?”应皇子挑眉说道,“还请张兄明言。”
“想请皇子日后把余粮只卖给我一个。”张明儿道。
“这还用说吗!除了你,谁还能找到这里?”大麻花道。
“还请皇子一句金口玉言。”张明儿拱手道。“只要皇子答应了,日后这些日常所需,都包在在下身上。”
“张兄是怕日后会有人跟张兄分一杯羹?”应皇子问。
“还是皇子明白。”张明儿笑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下借此渔利,难免不被他人眼红。况如今粮食这样紧缺,便不为谋利,也会有人想要。也请皇子日后多加防护,以防意外。”
“要有人来也是你引来的。”大麻花说道。“别人谁能找得到这里?”
“我已经十分留意了。也是因此这回才一人冒险前来。便是这样,也怕瞒不过他人耳目。”张明儿道。
“小小弹丸之地,便有余粮,也只是些许而已。何至于像张兄所言。”应皇子笑一笑说道。
“要我说皇子应该多招些人手,大力种田。日后定会富甲一方。”张明儿说着,看着众人说道,“诶?上回那位徐大哥怎么不见?”
“徐大哥不像我等是戴罪之身,自然无需常居于此。”应皇子说道。
他们在屋里说话,皇妃他们早在外面分起东西来。应皇子说了东西全部留下,那就都是他们的了,不管花不花钱,先把东西收起来再说。盐,布,等大件,都由皇妃统一收起。剩下的小东西,盆盆碗碗的,除了给韶华留下一套,剩下的皇妃都给了云儿。麻糖分成两份,皇妃屋里和云儿屋里各一份。胭脂水粉偷偷给了韶华,烟酒不用皇妃分配,早被大麻花搬到了撒子屋里。一院子的东西很快就分化完了。
皇妃抱怨地方太小,没个放东西的库房。说明年还要再盖几间房子。老夫人说她是未富先奢。韶华道:“看张明儿那意思,是来跟皇子买粮食的,等他把西房的粮食拉走了,皇妃不就有地方放这些了?”
“皇子还不一定卖给他呢。”皇妃道。
“不卖给他,留着喂耗子不成?”老夫人道。“一过罢年,新一茬粮食又下来了,不腾出地方来,新粮往哪里放?”
“可我看皇子的意思,不像是要卖的样子。”皇妃道。
“你哪里知道这些。”老夫人不屑的哼道。
一连几天,应皇子都不说卖粮的话。张明儿沉不住气了,来找皇妃,从怀里掏出几样首饰,对皇妃说道:“不知皇妃喜欢什么,只随意买了几样。还请皇妃笑纳。”
“这是做什么?”皇妃道,“你专门为我买的?”
“哦,我看皇妃气质卓然,身上却并无一样饰品。也实与皇妃的身份不符。因而……”
张明儿边说边看着皇妃。他真是从未见过像皇妃这样的女子,不管她穿着什么,就是跟别人一样穿着粗布衣裳,你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她。他这话并不完全是恭维,皇妃的气质实在是很难用一种形容来描述。张明儿忘不了她扮乞丐时的古灵精怪的样子,可再见到她时,皇妃却像是换了一个人,看你的眼神,冷冷的,远远的,让人望而生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皇妃,嘴角带着一丝讥嘲的微笑,好像在对他说就这些,也想送给我?又让他自惭形秽。他有些发狠,心里说她早已经不是皇妃了,你何至于如此卑微。可他也明白,这个女人身上的贵气,跟她是不是皇妃无关。
皇妃笑:“戴上这些,就和皇妃的身份相符了?”
张明儿很快的握回了手,将那几样饰品攥在手里,就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皇妃道,“我没说不要啊。既然你这么有心,我怎么也得挑一样。”
说着从张明儿手中挑了一根油光水滑的木头簪子,拿在手里看着,嘴里说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