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问题，过了一会才继续道：“如果可以，请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局长，地址证件照上有，你肯定能找到。”
他这样做，显然是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处境。我和蔑雨都没说话，因为我们同样能意识到他的处境。
接着便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即使这样，蔑雨仍表现得有些伤心，仿佛她和老程有深厚的友谊一样，但——她不过是不希望她努力拯救的人死去而已，她想把0变成1，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柴火正旺，我们三个的影子在尽头的墙上糊成一片，如同鬼影森森；那一刻，仿佛时空都静止了。
我长叹一口气，“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我可以帮你录下来。”
过了好一会，老程才点点头。
“好了，你可以说了。”虽然不需要准备什么，但我还是给了他一点准备时间，即使是到了这种地步，人类依然在追寻一种仪式感。
……
“就这些了，请你一定要交到她手上。”老程显得有些激动。
“放心吧。”我道。
——其实，我也不确定这件事的可行性。
老程说了很多东西，从他的话中得知，他有一个家庭，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但还算圆满，剩下的几乎都是他对老婆和女儿说的话，主要是情感方面，都是肺腑之言。
但我更多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尽到自己责任的男人对这一切的无奈和妥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他本来就没什么恶意。这段10分钟的音频，如果可以，我会亲手交到他老婆手上。
我有些感慨，面对生活的无奈，任务的遭遇，他没有妥协，也不是失败，而是没有办法。他仿佛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欲言又止，仿佛惜字如金，挑选自己认为最合适、最正确的字词，来做为自己临终遗言的一部分。
本来，这不该是他的宿命，我看到了一个人突然停止的人生，就如路上那道仍然清晰的车胎印，一切都戛然而止，不论它究竟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但由于他的身体状态，他不能很好地表现自己的情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哪怕他说的话断断续续，但至少他还是坚持说了出来。
而蔑雨听了这些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她的眼中更多的是无奈和困惑。
我不是很理解她的这种表情，那看上去有些冷，仿佛她只是一个陌路之人，她刚才不是这个态度；感觉就像是……她变成了一个冰块，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
——关于老程说的什么诸如亲情之类的东西，她真的能理解？还是说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但她却没有再问。
除了这些，还有另一段录音，是关于老李的——老程和老李是多年的搭档，也是很好的朋友，他希望我能把他说的话带给老李的家人。
这段话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控诉，和对老李家人的安慰。
两段录音共15分钟，加上他和老李留下的物品，也已经有不少东西了。
虽然我并不能确定我究竟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带出去——如果战甲能源耗尽，光凭我自己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老李似乎是把剩下的话全部都说完了，又沉默起来，像个自闭症患者。
只是看着这些发着微光的符文在他身上流动，我就感觉这一切仿佛都是幻觉，毕竟现实中从来没有什么宗教相关的东西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也是个可怜人啊，无端被卷入这种事件。
火光中，我看到老李的轮廓变得模糊了不少，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原来是我眼花了。
录音我没有重新听，因为我不想让心情变得消极，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他的遗愿而已，他的家庭到底如何我并不清楚，老李的家庭又是个怎样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如果真的能见到他们，也许那时候才是我该认真听他这些录音的时候吧。
但从他的录音来看，我越发确定这次事件会以悲剧收尾。
……干。
他的话中没有半点与雨镇有关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有仔细去听，因为这对目前我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若不是看在他快要死了的份上，他的要求我完全可以不必理会。
我还说能从中得到些关于那个仪式的线索呢，结果他对自己的遭遇只字不提。
——难道他身上的文字限制了他对这方面的描述？只要他想说这些，状态就会急转直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邪门了，但和老李的情况不同，录音期间老程的表现听正常的，也没有出现什么突然的干扰，如果说干扰是刻意的，而刚才没有干扰，似乎是因为老程没说和雨镇有关的内容？
我决定冒险一试——“你还记得，在雨镇中发生了什么吗？”
突然，全系驾驶系统抖动了两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把我吓了一跳，看来我的猜想没错，但老程却转头道：“什么雨镇？”
“就是你遇到的那些人，以及你为何变成现在这样？”我道。
“没有什么人啊，这里不是医院吗？”老程有些不耐烦。
医院？我环顾四周，只看到一个简陋的石洞。
“哦……那你休息吧。”我无奈地回答。
听言，他真的就顺势躺下了。看来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和刚才留遗言时候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怎么突然就表现得失忆似的，是文字的影响？
而海星的扫描也显示，他的器官损耗比刚才要严重了，并且仍处于高负荷状态。
而在我问问题的瞬间，那个异常明显的干扰——果然，虽然老程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但这些干扰却暴露了一些东西。
起码这能说明为何老李的干扰那么强烈——他肯定是知道大量关于雨镇的细节，对应的便是老程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他身体的所有功能都处于衰退之中，连记忆也不来例外，这颗大脑和那些器官一起时刻不停地超负荷工作，不仅给他的身体带来严重损伤，也让他受到伤害变得更加剧烈，这是一个逐渐叠加的过程，而且无法停下。
这让他的身子变得很混乱，因为他器官的工作都是无意义的，被强迫的，这和一台电脑满负载工作有些类似——但通常，这个过程也只是涉及到CPU、显卡；其次才是硬盘、内存、网络等；再其次是电源、主板，这是随着硬件的调用而调用的。
——但让所有的部件都同时都处于满载状态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资源是有限的，在实际中，这种状态也是难以实现的，否则极易出现问题。
不巧的是，老程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这咋一看倒没什么，但却是十分严重的问题，特别是对于生物而言，资源的利用率赶不上极其，这样的现象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更关键的是他居然表现得毫无感觉——仿佛他的痛觉神经在早中期的时候都被融化了一样。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死亡正在悄然降临；没人能救得了他。
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它令人窒息，偏偏把受害者这样吊着，也许那时候我该狠下心来给他一枪，但……这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但至少这能解决他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
虽然已经猜到他会有这么个过程，但亲眼看见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很无力，还有点想吐。
他的状态向我揭示了一个残酷而且不算遥远的未来，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我以为不会到来的下一秒。
就在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身体仍在迅速“燃烧”，并且已经产生了多处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他就如同我身后的火堆，直至燃烧殆尽才肯罢休。
但资源是有限的，光凭一袋营养液提供的能量显然不足以维持他如此高消耗的身体，但他身体却在这种状态下异常稳定，就如同人极度饥饿的时候，大脑为了存活，会开始消耗身体的脂肪、之后是肌肉以获得能量。
他的身体似乎也在这样做，只是相对于长饥饿来说这一切又变得太快，以至于他的体型看上去变化不太大。
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些文字给他提供了能量……
但不论如何，这实在是令人绝望。
仿佛这才是他应该得到的结局，哪怕就像他的遗言所说的，这不该是他应该承受的东西，虽然他是刑警，但抛开这层外衣——甚至不管抛不抛开，他都是个普通人。
这事儿对他来说严重超纲了，对老李同样也是；而且与年龄无关。
这是一个圈，圈内是赤裸裸的死亡，他逃不出去。
虽然我们的状况要好一点，但也同样逃不出去；然而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派他和老李出勤的上司，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他们的职责。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案件，相信他们可以出色地完成任务；就像AC的数量和核灵出现的周期一样，这样大型的异常事件是极小概率的。
老程的生动地向我诠释了什么叫“命中注定”，虽然我不喜欢这套说辞，但事实也就是如此——不过就算老程换成了老李，或者其他人，结果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如果他事先知道这些，也许他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而没有如果；如今他已经快要死了。
我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水，不知道是在为他的遭遇而难过，还是为自己的处境而伤心；我只是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而且站在我前面的，还有蔑雨；她的形势更加严峻。
基本上，我和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需要她的帮助才能离开，而她也需要我的帮助才能活下来。
虽然那些镇子里的人一副慢悠悠的模样，但我相信他们绝对拥有军队般的执行效率，一切都源自一个简单的问题——时间未到。
除此之外，还有她身上已经存在的文字，这更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发生意外她没能及时涂上草药，那就真的完了，这意味着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无法涂抹草药。
我有理由相信圣女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文字的效果在她身上依然适用。
现在，一个无形的圈已经套在了她身上，并且越收越紧。
这个圈，就是我的未来；但我必须打破它，必须打破这里的一切；不论我曾经如何消极，如何失落、逃避，甚至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但那种压迫正在逼近，让我无处可逃，强烈的求生欲终将胜过一切；不经历生死，也许我就意识不到，活着也是一种美好。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身边的人，不管是学院、墨缘、我的父母、蔑雨、还是朋友，甚至老程——
我有非活着不可的理由。
不管他们在我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在此时他们都将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力量。但光凭这些还不够，现在我必须拿出自己的本事了——真正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不由得用很大的力气握紧了拳头，以至于战甲的掌上装甲都在咔咔作响，甚至我的手臂都开始颤抖起来。
蔑雨吃惊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战甲后面我那张坚毅的脸。
但这种气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很快就放松下来。不过这种自我暗示还是相当有用的，一时间我内心变得积极了许多。
我三下五除二地收拾起老程的遗物——虽然现在还不是，不过估计也快了。
手铐、钥匙、配枪、钱包、证件、手机。
手铐、没什么看的，收起来先；然后是钥匙，有两把，一把是家用的，一把是车钥匙和手铐钥匙，这应该就是外面那警车的钥匙了，收起来备用。
接下来是配枪，一共两个弹匣也是一枪没开，甚至连保险都是锁上的——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少什么东西，但就算少了，估计他也没办法区分出来。
可能是出于习惯，他才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身上，但这又怎样呢，哪怕他们准备得天衣无缝，结果也是一样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