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深处,一栋爬满常青藤、散发着古老学术气息的石砌建筑内,空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无菌的冰冷。
杰弗利·霍桑教授的实验室,与其说是科研场所,不如说更像一座精密运行的未来神殿。巨大的透明隔断后,是无数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
形态奇异的机械臂在洁净的无尘间内无声移动,进行着精密的芯片测试;巨大的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和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三维分子动态模型。
这里,是计算智能与生物灵感碰撞的前沿。
此刻,在这座“神殿”相对生活化的一隅——一间堆满了书籍、论文和奇特原型机的会客室里,气氛却比实验室的无尘区更加“冷冽”。
杰弗利·霍桑教授本人,如同一尊由花岗岩和智慧雕刻而成的雕像。
他年约六旬,灰白的头发倔强地竖立着,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刻,锐利的灰蓝色眼睛透过镜片审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眼神里没有丝毫客套的温度,只有纯粹而挑剔的审视。
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同样显得古旧的皮质沙发里,姿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疏离感。
宋安坐在他对面,西装笔挺,气质沉稳如渊。钟书琴则略显紧张地坐在稍远的位置,快速记录着。
“宋先生,”霍桑教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伦国腔,语速不快,却像冰锥一样清晰锐利,“我时间有限。
对于贵方之前的……‘合作意向’,我的助理应该已经明确表达过我的态度。”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宋安,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我对成为资本游戏里下一个被包装、被消耗的技术图腾,毫无兴趣。
我的研究,只为探索智能的终极奥秘,而不是为某个商业帝国的股价添砖加瓦。”
他端起桌上一个印着学院徽记的马克杯,喝了一口黑咖啡,动作带着一种学者的固执和傲慢。
“霍桑教授,”宋安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没有被冒犯的愠怒,也没有刻意讨好的卑微,“我理解您的立场,也尊重您对纯粹学术探索的执着。
资本逐利,这是天性。但同样,技术只有落地,才能释放其改变世界的真正力量。这两者,并非天然对立。”
“漂亮话。”霍桑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听过太多‘改变世界’的豪言壮语,最后都变成了改变股东账户余额的数字游戏。尤其是来自……
某些特定地区的资本。”他意有所指,目光锐利地盯着宋安,“你们的商业环境,你们的‘玩法’,恕我直言,并不适合孕育真正需要长期沉淀和纯粹探索的尖端技术。你们太……‘快’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钟书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笔。
宋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他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既放松又专注的姿态。
“快,是效率,也可能是浮躁。”宋安的声音依旧平稳,“霍桑教授,我无意与您辩论商业伦理或文化差异。我来,是想请您看看这个。”
宋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策划书,递到霍桑面前。泛黄的牛皮纸封面上,烫金的\"量子神经交互系统产业化白皮书\"字样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霍桑连看都没看,枯瘦的手指将文件推到一旁:\"我每天能收到七份这样的商业计划书,最厚的那份被我用来垫实验室漏水的窗台。\"他突然前倾,镜片后的灰蓝眼睛迸发出锐利的光,\"宋先生,贵公司开出的三千万年薪,在硅谷不过是中级研究员的标准。上个月东京大学给我的报价,是你们的两倍。\"
钟书琴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斜的线条。宋安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枚闪存盘,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这是我们新建成的量子计算中心参数,教授或许会对每秒10亿亿次的运算速度感兴趣。至于待遇...\"他顿了顿,\"我们愿意将技术专利分成提高到35%,并且保证独立实验室的绝对自主权。\"
霍桑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震得书架上的玻璃器皿嗡嗡作响:\"用金钱衡量学术追求?这就是华国人的思维方式?
在你们那里,科学家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工程师,论文要配合KpI,实验要看市场脸色!\"他抓起马克杯,杯底重重砸在实木茶几上,溅出的咖啡在策划书封面上晕开深色污渍,
\"知道为什么我的学生不愿去华国企业吗?因为那里没有对知识的敬畏,只有资本的皮鞭!\"
会客室陷入死寂,只有服务器阵列的嗡鸣声从门缝渗入。宋安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整理西装褶皱:\"教授的批评,我会认真思考。\"
他掏出钢笔,在被咖啡弄脏的策划书扉页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您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下周三上午十点,我会准时出现在您的《计算神经学》课堂。\"
霍桑冷哼一声,抓起策划书就要扔进废纸篓,却在瞥见宋安字迹的瞬间动作凝滞——那是用漂亮的花体英文书写的公式,正是他三天前刚在顶级期刊发表的最新研究成果。当他抬头时,会客室的门已经合上,只留下空荡荡的皮质沙发,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
电梯下行时,钟书琴的笔记本在掌心沁出汗渍。她偷偷瞥向宋安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在地下车库忍不住开口:\"宋总,您真要去听那堂课?霍桑摆明了羞辱我们......\"
\"小林的车来了。\"宋安望着远处双闪的车灯,忽然出声打断。实习生小林摇下车窗,兴奋地探出头:\"宋总!刚才霍桑教授实验室的推特发了张照片,您快看!\"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钟书琴倒抽冷气。照片里,沾着咖啡渍的策划书躺在废纸篓边缘,宋安写下的公式被镜头特意放大,配文是霍桑标志性的毒舌:\"某些东方商人,终于学会用公式代替支票说话。\"评论区已经涌入上千条留言,大多是对东方资本的冷嘲热讽。
\"宋总,公关部建议立刻发声明......\"小林的声音越说越小。宋安盯着照片里歪斜的纸角,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让钟书琴想起三年前公司遭遇技术封锁时,他在凌晨三点撕碎对手专利书的模样。
\"订最早一班去苏黎世的机票。\"宋安将手机丢进西装内袋,\"通知法务部,准备针对霍桑实验室最新论文的深度技术评估报告。另外......\"他看向面色发白的钟书琴,\"把会议记录里霍桑关于?39;资本皮鞭?39;的原话,一字不差地整理出来。\"
车库顶灯在宋安镜片上折射出冷光,钟书琴突然意识到,老板西装口袋里的闪存盘还带着体温——就像三年前,他亲自抱着服务器主板冲进机房时,后背洇湿的衬衫温度。
\"您真不觉得丢人?\"话出口后,钟书琴才惊觉自己逾越。宋安已经拉开后车门,夜风卷着苏黎世的寒意灌进车厢:\"真正丢脸的,\"他低头调整袖扣,钻石袖钉闪过冷芒,\"是让傲慢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傲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