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深宫内的阴云却随着禁军的撤走而消散了几分。
华贵的景仁寝宫中,厚重的帷幔被宫女无声地拉开。
刚刚还躺在锦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郑嫣儿,在确认殿内只剩下绝对心腹后,如同褪去了一层伪装,猛地坐起身。
那副病入膏肓的蔫态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而充满不屑的容颜。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语气带着一丝厌烦:“装疯卖傻这几天,骨头都躺软了。真是晦气!”
“小翠。”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
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宫女小翠,立刻如同被激活的机括,小碎步快速上前,躬身应道:“奴婢在。”
郑嫣儿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病后的虚弱:“通知下去,让我那个‘好爹爹’精神点,别再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丧气样。让他准备准备,把郑惜儿送进宫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皇上这次被搅得心烦意乱,总得有点‘贴心’的人去安抚安抚。郑惜儿不是一直自诩清高吗?给她个机会,让她去皇上面前尽尽‘孝心’。”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小翠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等等!”郑嫣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刚欲退下的小翠立刻定住身形,重新垂首:“娘娘还有何吩咐?”
郑嫣儿纤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找几个人,手脚麻利点,把郑策那个废物给埋了。出了事一点忙帮不上,还要本宫费心费力把他从诏狱那个鬼地方捞出来。本宫身边,不养吃白饭的废物。”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处理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碍眼的垃圾。
“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小翠的声音依旧平稳,领命后退了出去,动作轻悄无声。
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郑嫣儿目光转向殿内一处看似空无的角落。
“红丫。”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暗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丈许之地,单膝跪地。
正是那个面容冷硬、眼神漠然的女子。
“娘娘。”
郑嫣儿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更添几分寒意:“你这次,做得很好。”
她指的是那些原本立场摇摆、或准备落井下石踩郑家一脚的官员。
一夜之间,他们或是“突发恶疾”暴毙家中,或是“无故失踪”人间蒸发,朝堂上那些为郑家说话的“清流”声音才得以占据上风,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
“这是红丫分内之事。”红丫的声音平淡无波,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
郑嫣儿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并不在意。
她转而问道:“郭敏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提到这个名字,她语气中的温度骤降,“要不是她做事大意,清理寺庙时留下了尸骨,何至于惹出后面这么多麻烦?险些坏了本宫大事!”
至于佛堂干尸被发现,郑嫣儿反倒不甚在意。
反正郑夫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又能证明郑嫣儿不是“郑嫣儿”呢?
哼,宋知婳那贱人,以为把干尸送到郑夫人面前就能揭露真相?
真是天真!
她不过是在郑夫人房中多点了一支特制的“安神香”,让那老东西在极致的恐惧和幻觉中“暴毙”而已。
红丫依旧低着头:“郭敏传回消息,说还差最后一点关键步骤就能成功,恳请娘娘再宽限一些时日。”
“废物!”郑嫣儿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不耐烦,“不过是研究个瘟疫病毒而已,居然耗费了这么久!告诉她,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时间不等人,北境那边……哼,让她尽快…!本宫要听到好消息!”
“是!红丫即刻传令。”红丫领命,身形一晃,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寝殿内只剩下郑嫣儿一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宫墙。
郭敏研究的,可不是普通的瘟疫病毒,那将是她搅动天下、甚至撬动皇权根基的一把最锋利的毒刃。
快了……就快了……
*
京城另一处府邸——宋府内。
宋知婳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人。
来人身材高大,原本应该合身的劲装,此刻却不知被荆棘还是利器刮得一条一条,破布般挂在身上,勉强蔽体。
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沾满了草屑和尘土。
脸上更是黑一道灰一道,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俊朗轮廓。
最让人无语的是他那双眼睛,此刻正湿漉漉、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像极了被抛弃在雨中的大型犬。
这副尊容,这眼神……宋知婳瞬间想起了当初在街头初遇孟时宴时的场景。
那时的小乞丐,也是这般落魄又强装可怜的模样。
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可惜,眼前这位可不是孟时宴。
他是元兮——那个武功高强,脑子似乎总缺根弦的“迷糊高手”。
她派去联络郭阳和顾天诚的人还没回来,倒是先把这位“活宝”给等来了,还是以如此……震撼的造型。
“说吧,”宋知婳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这几个月,你跑到哪里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的目光扫过他狼狈的衣衫,重点落在了他腰间那柄即使蒙尘也难掩锋锐寒芒的长剑上。
凭他的武功,谁能把他逼成这样?多半是自己作的。
元兮听到她的问话,立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委屈:“我……我就是想下山来找你……”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宋知婳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我……我迷路了……”
宋知婳:“……”
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等着他的下文。
从他们的秘密基地到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路程。
他居然能迷路几个月?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元兮感受到那无声的压力,心里更委屈了。
他是真迷路。
没骗人。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那个沉闷的地方,千辛万苦(主要是迷路)才找到京城。
结果呢?
她发现自己不见了,居然一点都没着急,根本没派人找过他!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她心里,他元兮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丢弃的路人甲!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像被泡进了酸水里,又涩又胀。
“我……我好饿……”最终,千般委屈万般心酸,只化作了最朴实的三个字。
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配合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杀伤力十足。
宋知婳看着他那副样子,再看看他手里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是她亲自挑选送给他的),和他身上价值不菲(虽然现在破破烂烂)的衣料,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跟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计较什么?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真让他饿死在自己府里。
“来人。”她扬声唤道。
“小姐。”一个伶俐的丫鬟应声而入。
“带这位……元公子去洗漱,找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她顿了顿,瞥了一眼元兮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让厨房给他准备……嗯,多准备些吃的。”
“是,小姐。”丫鬟忍着笑,恭敬地对元兮道,“元公子,请随奴婢来。”
元兮一听有吃的,顿时把所有的委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亮得像星星,冲着宋知婳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跟着丫鬟走了。
那欢快的背影,与他刚才那副惨绝人寰的乞丐造型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宋知婳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的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元兮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就在郑家风波看似平息,但暗流涌动,郭敏的瘟疫病毒即将完成的关键时刻。
他这几个月,真的只是“迷路”吗?
或者说,他是否也在关注着京城这盘棋局?
他这把锋利却难以掌控的“剑”,此时插入局中,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她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郑嫣儿绝不会善罢甘休,瘟疫的阴影还悬在头顶。
元兮的回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这京城的水,越来越浑了。
罗君进来,“主子,师傅和天城来了。”
他身后出现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