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少了尔朱焕那高大身影和粗豪嗓门,顿时显得空寂许多。晨光彻底铺满院落,却驱不散那份因离别而生的淡淡怅惘。沈砚默立窗前,掌心依旧紧握着那枚苍狼之牙,其上的血色纹路在阳光下隐隐流动,仿佛承载着北疆风雪的呼啸与兄弟临别的重托。
元明月已简单收拾了药碗,重新沏了一壶清茶。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稍稍冲淡了室内残留的药味和离愁。她将一杯茶轻轻放在沈砚身侧的桌上,声音打破了沉寂:“沈大哥,尔朱大哥已然北上,前路凶险未卜,我们更需厘清方向,方能不负他所托,亦不负你我一路行来所历艰辛。”
沈砚缓缓转身,眸光深邃,将那枚狼牙小心地贴身收好,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紧贴着心口。他坐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制茶杯边缘。“是该好好盘算一番了。自武川驿至今,线索纷乱,敌人环伺,看似被动招架,实则……我们已触及了这漩涡的核心。”
他目光扫过屋内一角那个看似普通的行囊,里面便是一切的起点——那神秘的铜匣。“铜匣乃前朝观星楼遗泽,内蕴警示,关乎国运龙脉。‘太白经天’之象,预示刀兵与动荡,与太史令崔浩遗留手记中所载完全吻合。崔浩因窥破‘龙脉遭人为异动’之秘而招致灭门之祸,他提及的‘影先生’及其背后的‘天道盟’,目的便是‘截断地脉,重定乾坤’。”
元明月接口道,条理清晰地将线索串联:“佛诞日云冈石窟,‘影先生’欲以幻术操控帝心,行那祸乱国本之举,其手段之诡异,野心之庞大,已非寻常权谋争斗。而他临死前狂呼‘洛阳才是真正的开始’,加之皇帝在朝会上透露的迁都之意,以及司正那句‘洛阳才是下一个战场’……所有这些,都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最终的目标指向了洛阳。”
“不错。”沈砚颔首,眼中淡金色流光微闪,洞玄之眼虽未全力催动,但平城上空那病弱龙脉与交织的各方秽气,依旧在他心海中留下沉重印记。“龙脉乃一国之命脉所系,气运流转之根基。龙脉若衰,则国势颓,灾祸频仍,外敌入侵。龙脉若断……则国祚崩塌,山河破碎,万民沦丧。‘天道盟’所为,便是要掘断这北魏的根!其盟主‘星主’,隔着无尽虚空投来的一缕意念,便有那般威压,其实力与图谋,恐怕远超我等想象。”
他的声音逐渐凝重,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如同山岳般压在肩头。“起初,我只想查明铜匣之谜,求个自保,最多不过还钦差一个公道。但一路行来,亲眼目睹边镇苦寒、官匪勾结、邪教肆虐、朝堂倾轧,乃至这帝都之下,龙脉被蛀蚀的惨状……若任由‘天道盟’阴谋得逞,这天下,何处还有安宁之地?尔朱兄弟为此几乎付出性命,我沈砚,又岂能再独善其身?”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目光灼灼地看向元明月:“明月,我曾以为‘观星楼传人’不过是个虚名,洞玄之眼也只是自保窥秘的工具。如今看来,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双眼睛,生来便该用以洞察虚妄,守护真实!这铜匣,选择在我手中重现天日,或许正是要让我担起这份责任。”
他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番心境的变化与决断,那静静躺在行囊中的铜匣,竟再次发生了异动!
这一次,并非轻微嗡鸣,而是整个匣体骤然绽放出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清辉,光芒如水银泻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将桌椅板凳的影子都拉得扭曲变形!一股远比前次更加磅礴、更加古老的能量波动以铜匣为中心轰然扩散,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嗡嗡作响。
沈砚与元明月同时色变,霍然起身。
紧接着,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铜匣表面那些繁复的星轨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道道流光飞速游走、组合,最终在匣体上方尺许处的虚空中,投射出一幅微缩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星图!
这星图并非静止,其核心是一条由纯粹金光凝聚的龙形气脉,本该舒展腾挪,此刻却如同陷入无形泥沼。更令人心惊的是,龙身被数道结构精密的漆黑锁链贯穿,锁链上浮现着不断流转的星纹,如同活物般搏动着。尤其在象征平城的龙首与象征洛阳的龙腹两处,锁链最为粗壮,嵌入最深,正将磅礴的龙脉气运转化为汩汩幽暗能量,持续输向洛阳城中几个特定的方位。这种将生命气运机械化掠夺的可怖景象,让沈砚感到彻骨寒意。
“这是……龙脉气运流转图!”元明月掩口低呼,美眸中充满了震撼,“铜匣竟能直接将龙脉状况显化至此!”
沈砚的洞玄之眼在此刻运转到极致。然而,与以往被动接收信息不同,这一次他福至心灵,主动将心神沉入那双窥探虚妄的眼睛。铜匣星图不再仅是映照于视网膜的影像,其内部蕴含的、关于龙脉气运构成与流转的磅礴规律,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入他的感知。
一股明悟在他心中炸开——他“看”懂了!不仅看到黑色锁链的表象,更洞察到其内部精密恶毒的能量导流结构,以及那几个如同心脏般搏动、疯狂抽取龙气的关键节点!
这正是洞玄之眼从中阶“洞察”迈向高阶“干预”的门槛!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获得了辨识并锁定气运关键节点的能力。
但这跨越式的领悟伴随着巨大的负担,双目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灼痛,视界中现实星图与紊乱的气运残影剧烈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强忍痛楚,死死锁定洛阳方位那触目惊心的侵蚀景象。
果然如此……‘天道盟’在平城的行动或许只是试探与遮掩,他们真正的目标,一直是洛阳!迁都若成,新旧龙气交汇沸腾之时,便是他们发动致命一击,彻底篡改乃至断绝北魏国运的最佳时机!”
星图持续了约莫十息时间,光影渐渐黯淡,最终消散于无形。房间内恢复了先前的光线,但那幅龙脉被噬的惨烈景象,已深深烙印在两人的脑海之中。铜匣的光芒也内敛消失,恢复了古朴模样,只是触手依旧残留着一丝温润的余热。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砚缓缓抬起手,再次触摸胸前那枚狼牙,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愈发清明、坚定。他望向元明月,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迟疑,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守护龙脉,对抗‘天道盟’,这已非选择,而是你我必须肩负的使命。这非为一姓之王朝,乃为这天下苍生,免遭倾覆战乱之苦!”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自此,我沈砚,便是这北魏的‘镇龙使’!”
元明月迎着他的目光,清丽的容颜上同样浮现出坚毅之色,她轻轻颔首:“山河倾覆在即,岂能独善其身?你的道,便是我的道。这镇龙之路,我元明月,陪你走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铸就了一道无形的壁垒,直面那即将到来的、席卷天下的惊世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