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硬是被她走成了生门……难怪能有今日。”听完濯翰的讲述,云戍对这位传奇的毕夫人多出了几分由衷的敬意。
“她确实是这海上独一无二的人物。”濯翰侧过头看向云戍:“别人叫我一声‘船主’,我应着。但这支船队真正的定盘星,永远是她。”
他嘴角扯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岛上的人都以为我是她养的小白脸。”这话说得直白,反倒让人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坦然。
“放屁!”云戍闻言,脸色沉了下来:“谁说的?名字给我。哥去帮你揍他!”
“……”
“谢谢哥,哥对我真好!”濯翰愣了一瞬,随即笑得肩头轻颤:“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他抬头抹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泪花,渐渐敛了笑容道:
“刚听见这些话时,我也憋屈。可现在想想,何必计较?我若是靠脸吃饭的,她又岂会将整支船队的调度权交到我手里?能像我这样三年内让船队规模翻两番、开辟三条新航线的,又有几个?”
云戍看着他眼中那份被实绩淬炼出的沉静底气,神色也缓和下来。他拍了拍濯翰的肩膀:“是这个理。走,带我去见见这位能识人、敢放手一搏的奇女子——”
“我倒要亲眼瞧瞧,是何等人物,能让你这匹拴不住的野马,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座岛上。”
濯翰委屈巴巴:“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嘛……”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穿过码头鼎沸的人声与渔火,踏上通向“沧海明月”的柚木舷梯。他们步入主舱,外头喧闹立刻被厚重的雕花门隔开大半。
舱内灯火通明,青铜灯盏里的鲸脂静静燃烧着。不同口音的谈笑声从几扇虚掩的门后隐约透出——那是船上其他的宴客厅。
他们俩一直走到船舱的最深处,眼前豁然开朗:临海的整面轩窗大敞,夜风拂动及地的轻纱,海浪声再次变得清晰可闻。
厅内陈设雅致,但云戍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那位倚在窗边榻上的女子身上。
她长腿交叠,墨色薄纱斗篷松松披在肩头,斗篷下是暗金色长裙,裙摆银线绣就的白浪与飞鱼在灯火下流转着细碎光华。
袖口垂落,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腕。腕上那串珍珠,在烛火下泛着不可思议的光华——如同将深海暮色与霞光一同封存其中的、浓郁而神秘的蓝紫色,又隐隐透着葡萄酒红似的幻彩,随着她手腕微动,流光溢彩。
两名侍女静立两侧,手持羽扇轻轻摇动。
见二人进来,她徐徐起身。锥形木屐落在船板上,发出“叩、叩”的清响。
“濯翰,”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厅内每一个人都听见:“这位,便是你常提起的图州知府大人令云戍?”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云戍身上,云戍正欲开口,却听她话音轻转,笑意深了些:“令大人远道而来,本该在议事厅相迎才是。只是我这妇道人家,不便抛头露面,反倒要劳您移步至此——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云戍拱手:“夫人言重了。是令某冒昧来访,望夫人勿怪。”
毕夫人微笑侧身,抬手引向窗边早已备好的酒菜:“大人请坐。濯翰常在我面前对大人赞誉有加,今日得见,方知他所言不虚。”
她说话时,目光滑向濯翰,语气亲昵:“濯翰能有您这样的兄长,是他的福气。这孩子性子野,这些年能沉下心来做事,多亏身边有您这样的时时提点。”
濯翰低着头,能感觉到她目光余温里那份不容错辨的掌控。她允许他靠近,允许他分享她的私宅与床榻,甚至允许他在人前执掌整个船队——但这所有的“允许”,都建立在一个不言而喻的前提上:
他得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该站在什么位置。
只是今日这“兄长”二字落在濯翰的耳朵里,着实有几分刺耳了。
他再抬眼时,脸上已挂起了惯常那种明朗又略带惫懒的笑,顺着毕夫人的话朝云戍歪了歪头:“可不是嘛,哥。这些年要不是你,我指不定还在庙里混日子呢。”
云戍看了濯翰一眼,随即转向毕夫人,唇角扬起一个温和却边界分明的弧度。
“令某与濯翰是世交,互相照应是本分。”他声音平稳,带着官场上练就的从容:“倒是这些年,他在夫人麾下成长至此,才是真正的造化。”
毕夫人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但很快就又笑了,轻轻拨动自己腕间的珍珠手串:“令大人说得是。能看着他从帮厨的学徒,长成能独当一面的船主,确实是我这些年最欣慰的事。”
她话锋一转,指向满桌海错山珍:“我们先用膳吧,这些都是岛上的时鲜,令大人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若是吃不惯,我还让人准备了白粥和几道大人家乡风味的菜肴,随你挑。”
云戍望着眼前形色各异、许多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海产,不由得有些茫然。濯翰见状,立刻自执起银箸,一边为他布菜,一边介绍:
海胆是刚从海中捕捞出来的,入口即化;帝王蟹膏黄丰腴;海螺片脆中带嫩,最是爽口;鲍鱼火候精准,丰腴弹润;龙虾肉质如牛乳般细腻……
毕夫人那边也执起汤匙,亲自舀了一盏汤,稳稳地送到云戍面前:“这瑶柱汤,取的是贝类闭壳肌中最嫩的那一缕,慢火吊了整夜,鲜味都融在里面了。你尝尝。”
云戍将那盏汤喝完,又将每样菜都浅尝了几口,随即将箸轻放于案上,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道:“多谢夫人盛情款待。”
他略作停顿,目光清澈地迎向毕夫人:“其实,今日登岛叨扰,除了一睹夫人风范、当面致谢您这些年对濯翰的照拂之外,也确实有一件关乎长远之事,想聆听夫人的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