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气氛因岁币难题的化解而略显松弛,但紧绷的弦并未真正松开。云朔深知时机稍纵即逝,他趁热打铁,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关键且敏感的议题——
“还有战马。罪臣岑云朔先前从泫州带回的那些马匹......”
当听到“罪臣岑云朔”这几个字时,端珵下意识地看了面具下的云朔一眼。云朔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仿佛那个名字与他毫无干系:“……经历战火,多半已伤病疲惫,需要调养医治,且战斗力大不如前。若贵国坚持要归还,恐是得不偿失。”
“阁下会错意了。”端珵手中把玩着腰间佩的暖玉,眼皮都未抬:“我们要的是三百匹健壮战马,至于是不是原来泫州那批,并不重要。马从哪里来,是贵国需要操心的事。”
云朔嘿嘿笑了两声,几番言语交锋下来,他对端珵的观感已悄然转变,他愈发觉得荀端珵并非蛮横奸滑之辈,虽姿态拿得足,内里却透着开明与务实。若非命运弄人、各为其主,与此人坐而论道、共商时局,或许会是另一番光景……
胡思乱想什么呢!先前二叔的那笔账还没功夫跟他算。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企图将这个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收敛了心神,云朔接着一本正经道:“殿下明鉴。您要我国筹措三百匹战马。可南云素来不产战马,除了额托,我们又能从何处得来马匹?我们送去额托的银两和用于交换马匹的精铁,恐怕最终都化作了指向贵国边疆将士的刀箭。”
“今日我国若归还三百匹马,来日沙场上贵国儿郎要流的血,恐怕远非这三百匹马所能抵偿。当年您随令尊在北境平定边衅时,想必深有体会。这,难道是贵国皇帝陛下真正想要的结果吗?”
“那不知阁下又有何高见?”端珵神色难辨地问道。
云朔不慌不忙地抛出了酝酿已久的方案:“若殿下同意,我云国愿以同等价值的粮帛、药材、瓷器和精盐,抵扣这三百匹战马。这些物资,可充实贵国府库,可安抚边民,可强壮士卒。而额托,将同时失去我们的精铁和采购战马的银两。”
“此消彼长,其间利害,以殿下之睿智,自有明断。
云朔此举,自有其深藏的算盘。这些民用物资,看似等价,实则一石三鸟:既能避免直接增强北郸即时军力,又能削弱共同敌人额托,更有可能将一场军事索赔转化为长期的贸易往来,为未来谋划布局。
“战马替换成其他等价物资……”端珵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沉吟了片刻:“此议大体可行。不过,战马是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之物,你所说的粮帛精盐那些,不过是市井百姓的日常所需,两者终究不可相提并论。”
他语气陡然加重:“故而,除方才所议物品之外,贵国还需额外追加一批精铁,数量嘛……就按市价折算,抵五十匹战马之额。宋使节以为如何?”
精铁!这是打造兵器的命脉!云朔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迅速权衡。他正欲寻理由坚决回绝,却见端珵翻了翻眼睛,仿佛随口一提般,又抛出一个更加令人芒刺在背的选项:
“哦?若是精铁一项,于使节阁下而言实在为难……”他拖长了语调,目光紧紧锁住云朔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不如换个方式——由你南云派出五十名精通冶炼的工匠,助我朝提升冶铁之术,会更好些?”
授人以渔,岂非比授人以鱼更为致命?派出工匠,无异于将冶铁工艺拱手相让!云朔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瞬间明了,端珵这是以精铁为虚招,真正的图谋在于云国的高超工艺!
刚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眼下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北郸狗果然大大地狡猾!
电光火石间,云朔已做出决断。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立刻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精铁一事,虽举足轻重,但为促成和议,彰显我朝诚意,下官……可尽力向朝廷争取!但派遣工匠……恕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大国工匠,所承技艺关乎国本,若允此事,不啻于自毁长城。下官纵有十个胆子,亦不敢开此先例,成为国之罪人。”
“也罢。既然精铁一事,宋使节愿竭力促成,本王亦非不通情理之人。”端珵沉默了片刻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具体品类和数额等细则,便交由下面的人去详谈吧。”
这一小局,双方互有让步,打了个平手。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