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珵细细打量着这位名叫“宋任投”的南云使臣。他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白净,蓄着文士须,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可当端珵的视线触及对方双眼时,心头却微微一动——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竟藏着一抹难以驯服的锐气。
“贵国提出将岁币由二十万两增至四十万两,”使臣用茶杯盖拂了拂滚烫的茶水,“敢问瑞王殿下,这笔数目,究竟是如何核算出来的?”
端珵微微一笑:“贵国轻启战端,扰我边陲。南云八千万百姓,每人取十文钱,以两千文折银一两,正好四十万两。略施惩戒罢了。”
这句话乃是不折不扣的羞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面具下的云朔脸上。他“砰”的一声放下茶盏,面上却仍旧平静的毫无表情。
“那敢问瑞王殿下,这四十万两,贵国将作何用途?”
“将按照惯例,犒赏此次出征的元帅麾下将士。”端珵答得坦荡。
宋使节轻轻颔首:“不错。听闻往年岁币,多用于犒赏都元帅麾下将士。如今靖北王殿下掌兵马大元帅印,这笔巨款若悉数流入靖北王府……他与贵国皇帝陛下虽兄弟情深,但年年如此,恐怕也非长久安邦之道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竟将北郸朝堂的暗流涌动看得一清二楚。玿宗虽然对此心怀忌惮,却不好破了惯例。每年四十万两的供养,无异于养虎为患。
端珵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依阁下之见,本王该如何为皇兄分忧?”
使臣凝视着壁炉中跳动的炉火:“贵国上下皆慕我大云风物,每年仅茶叶一项便耗银百万,其中宫中用度占了大半。因边关不宁,茶禁严苛,贵国不得不从私贩手中高价购茶,而云国茶农却因茶叶滞销而困顿,迫于生计在边境滋扰生事,想来贵国也不堪其扰。”
他转过脸,目光清亮地看向端珵:“若岁币能降回二十万两,敝国愿每年以公道价格,稳定供应上等茶叶。既可解贵国宫廷之需,亦能安边境流民之乱。此乃两利之策,殿下以为如何?”
端珵眸色暗沉。他私下经营的茶叶生意,正是凭借能拿到价格稍低的货源而获利颇丰。若真如这使臣所言,改为由南云直供,他的财路必受冲击。
“宋任投”仿佛看透他的顾虑,不紧不慢地往下说:
“殿下的顾虑,下官明白。突然开放官市,确实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
“不过,”宋任投话头一转,“瑞王殿下不妨换个角度算笔账。私贩茶叶这条路,看着利润厚,实则风险更大。沿途打点要钱,雇保镖要钱,遇上土匪要亏本,货被查抄更是血本无归。再加上货源时有时无,品质参差不齐,里外里算下来,真正能落进口袋的,十成里能剩下五六成就不错了。而且这买卖终究见不得光,哪天被人捅出来,反倒成了把柄。”
端珵神色微动。这番话表面在说边境乱象,实则句句说中他的心事。他自己就在经营这条私贩线路,其中的艰难风险,没人比他更清楚。
宋任投见状,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些:“要是按我说的办法,改成官市直供,殿下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从这摊浑水里干干净净地抽身。到时候,贵国皇帝陛下为了奖励殿下促成这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为了边境安宁,把这主管两国茶叶贸易的差事交给殿下,岂不是顺理成章?”
“那时候,殿下得到的就不是那点提心吊胆的私房钱,而是名正言顺、经手大宗贸易的管理权。哪个轻哪个重,殿下心里肯定有数。”
端珵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他说的倒是不无道理,可是这样一来,无异于将二哥的钱,挪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以二哥那火爆性子,若是知道到手的军费少了一半,怕是要闹出大风波,好一招离间计。
云朔观察着端珵的神色,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心动,只是尚存一丝顾虑。他从容抛出最后一个建议:
至于靖北王短的那二十万两岁币,殿下不妨奏请皇帝陛下,专设一个‘边贸司’,将其中一部分收益,定期拨付军中,作为额外犒赏。”
端珵闻言,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散去。这个安排,既给了二哥实实在在的好处,堵上了他的嘴;又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掌控了茶叶的贸易大权,可谓面面俱到。更紧要的是,丞珲到手的这笔钱,从南云直接供给的岁币变成了“边贸司”的拨款,这样一来,可就好把控多了。
“阁下洞察时局,所言另辟蹊径,于两国都有益处。”端珵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松口:“开放官市,或许真是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