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失利的战报,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新都。三十万王师,竟在短短时日内溃败如山倒。
主帅韦旻轻敌冒进,深陷重围。待左军统领赵虔率的援兵堪堪赶到之时,他已在乱军之中被北郸大将阵斩,首级被北郸悬于辕门之上。
当有人带着哭腔在驾部司喊出那句“北伐败了”,云朔手中的笔应声跌落。他整个人僵住,一种混杂着愤怒、无力与深切悲哀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仿佛能看见浴血奋战的将士身影在眼前一一倒下,而更清晰的,是无数中原遗民那从期盼到绝望的眼睛,他们望向南方的光芒一点点熄灭……这痛楚,比刀剑加身更甚。
消息传开,举国哗然,朝野震动。
宫城深处,延和殿内一片死寂。少帝顼宗独自坐在御案之后,脸色铁青,因纵情声色而略显浮肿的眼睑下,笼罩着深重的阴鸷与挫败。
他面前的奏章堆积如山,哀悼阵亡将士、请求抚恤的泣血陈情,各地因战事失利而滋生动荡的紧急军报,对举荐韦旻的大臣的弹劾,乃至将败因归于天象不利、国运不济的玄谈,字字句句,虽没有直接指向他,但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
这是他亲政以来最大的挫折,折损的何止是兵马国力,更是他刚刚树立、尚未稳固的帝王威权。
顼宗身边的大太监范谨轻手轻脚地为他换上一杯热参茶,然后退后一步,躬身低语:“陛下,近来宫中有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老奴本不当真,只是……这话头牵扯到邢侍郎,又事关……太后,老奴思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邢埙?”顼宗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怎么了?”
范谨压低了声音:“说是邢侍郎府上藏着一件紧要物事,与当年令帅一案有关……是太后交予他严加保管的。”
“什么?”顼宗猛地坐直身子,脸上瞬间布满警惕和戒备:“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
范谨当然不会说出这消息的真实来源。他早有预备,面不改色,从容道出一套说辞:“是邢侍郎新过门的那位四夫人在挑选首饰时,与店家起了争执。许是气急了,竟脱口而出,扬言说他们邢府的靠山是永寿宫那位。”
“还说什么……太后娘娘连最要紧的账簿都交予邢家保管,在这新都城中,还没人敢给他们邢家脸色看。”
范谨是看着顼宗长大的,向来以皇帝心腹自诩。他这些日子眼见邢埙常带着年轻的天子流连于那些烟花之地,心中焦急万分,三番恳切劝谏皇帝保重龙体,反遭申斥,颜面尽失。对邢埙的深刻憎恶,自此在他心底扎根。
偏生这节骨眼上,这个消息就像自己长了腿一样到了他跟前,他当然不会错失这天赐的良机。
这个流言,瞬间打开了顼宗心中猜忌的闸门。他本就因太后的存在而如芒在背,此刻将北伐失败归咎于自己耽于享乐的悔恨,与对身边人可能是太后耳目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迅速发酵。
邢埙,这个曾带给他无尽“乐趣”的弄臣,其形象瞬间变得无比可疑乃至可憎——是了,定是他与太后勾结,故意引诱自己沉湎享乐,荒疏朝政!还有那本账簿,里面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是否与太后昔年势力勾连,甚至……关乎他身下这张龙椅是否稳当?
恰在此时,御史台呈上铁证:邢埙借北伐之机,贪墨军饷,数额骇人。
“好!好一个邢埙!”顼宗猛地将折子摔在御案上,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和急于寻找宣泄口的疯狂,“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贪墨军饷,乱朕朝纲,此獠不除,天理难容!”
这一刻,皇帝找到了最完美的替罪羊。他几乎未作迟疑,立即下旨:查抄邢府,缉拿邢埙,严加审讯,务必要找到那本账簿!
然而在同一夜,永寿宫中的太后立马嗅到了危险。她布下的眼线,已窥得禁军异动与皇帝情绪的骤变——陛下要对邢埙动手了,为的,是一本牵连当年令帅旧案的账簿。
账簿?邢烩之那个老乌龟,当年竟然没有毁掉它?
太后眸中寒光一烁。她深知那本账簿若落入旁人手中,将掀起何等波澜。她必须抢在禁军之前,让账簿彻底消失。
她微微侧首,对灯影下侍立的一名年轻女子低语道:
“那不该存在的东西,和藏着掖着它的人,都不必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女子一身劲装,身形利落,闻言只是无声颔首。下一瞬,她便如一道轻烟融进夜色,直扑邢府方向。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夜幕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