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的月色覆在寝殿的窗棂上,殿内烛光摇曳,昏暗不定。
玿宗半倚在龙榻上,朦胧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凄厉如碎瓷,生生划开他心底那道经年未愈的旧伤。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先太子于明黄色锦缎襁褓中的那张小脸——粉团似的面颊上还挂着泪珠,乌黑的眼睫被泪水浸得透亮。这记忆鲜明如昨,痛得他五内俱焚。
玿宗猛地睁眼,窗外一片漆黑,传来三两声野猫的哀嚎。皇帝怒喝道:“可恶,竟敢扰朕清梦!”
声音在空寂的殿内炸开,值夜的内宦和宫女们早已汗透重衣,额前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不敢稍动。
上月因金銮殿前的铜鹤擦拭不净,掌事太监被去了半条命。如今这野猫惊驾之罪……
“朕的寝殿——” 玿宗的声音让跪伏的宫人们胆寒:“何时成了畜生撒野之地?”
阶下无人敢应。夜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沙沙声如刀刮骨。
“传朕口谕——今夜值守泰和殿者,悉数发往北境。”
站在一边的老太监手一抖,拂尘差点落地。北境乃苦寒蛮荒之地,流徙者十死无生。
“陛下,念在这些宫人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求您开恩……”老太监颤声道。
玿宗漠然不语,烛火映照下,他的侧脸如铁铸般冷硬。
一炷香后,当值的十二名内宦和宫女,连同那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全部被铁链锁着押出宫门。
夜风呜咽,似有无声恸哭消散在深宫阴影里。
与此同时,一个裹着黑色氅衣的身影从泰和殿后门离开,径直朝常羲宫行去——那里,有人在等他,却不知等来的是恩典,还是终局。
“徐太医,贤妃娘娘传您速去常羲宫为英王殿下诊脉。”
“好。”润青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太医院的折子已经获准,玿宗不日便可前去紫霄山静养,润青已拟好了详尽的疗愈方案,有十足把握能让龙椅上的那位重拾昔日宽仁温厚的本性。
时值子夜,浓云蔽月,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虽是深秋时分,空气中仍处处弥漫着燥热。几声闷雷从天边传来。
内宦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宫墙上那些本应庄严肃穆的石雕兽首,此刻却在阴影中诡谲地变幻着表情,扭曲成狰狞可怖的鬼相。
润青跟随着内宦踏入常羲宫。“微臣参见贤妃娘娘。”润青向坐在锦被边的女子行礼。
贤妃素日里端庄的发髻已松散了几缕青丝,眼底布满血丝,十指紧紧绞着帕子:“徐太医不必多礼,快看看瑄儿吧。”
瑄儿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比上次见到时甚至更显得瘦小了一些,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徐太医小哥哥。”他试图坐起来,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又麻烦你了。”
润青按住他的肩膀:“殿下别动,让微臣先诊脉。”
他将手指搭上那还带着浅浅划痕的纤细手腕——所幸未添新伤——那脉搏细弱如游丝,时快时慢。
润青仔细端详皇子的面色——苍白的皮肤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干裂的嘴唇微微发白。他注意到皇子耳后隐约可见的细小红疹,立即掀开里衣查看,发现从胸口到后背都布满了玫瑰色的疹子,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娘娘且宽心。”润青收回手:“英王殿下并无大碍,这是热毒将散的吉兆。孩童退烧时常见此类红疹,三五日自会消退,既不会脱屑留痕,更不会伤及根本。微臣再开一副清热解毒的调理方子,殿下服下后,不日便能痊愈了。”
贤妃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间的愁绪顿时退去不少:“还是徐太医医术精湛。那几个畏手畏脚的老太医看了半日,连个准话都不敢说。待瑄儿痊愈后,本宫定要好好酬谢您。”
润青又细细嘱咐了几句,随即从皇子的寝殿退了出来,殿外候着的内侍立即迎上来,手中托盘里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他在廊下支起的案几前坐下,提笔蘸墨,写下药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巡夜太监报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最后一笔刚刚收锋,润青头顶突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哗啦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惊得他手中毛笔啪嗒掉在纸上,溅开一团刺目的墨渍。
走水了!常羲宫起火了!宫人的惊呼声从四面八方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