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世医的目光扫过人群,意外瞥见站在润青身旁的端珵,不禁回想起上次在尚书府出诊时与他的相遇,那时他还特意追到廊下寻润青问话。两人相视一眼,碍于情势不便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致意,权作简单而不失礼数的寒暄。
杨掌柜连忙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葛世医,并将老头带来的药方呈给了他。葛世医接过药方,仔细端详,眉头微蹙。
他清楚地记得,润青坐诊的头几日,自己一直在旁陪诊,眼见润青开出的每一张方子都严谨细致,总是对症下药,没半点儿毛病可挑。以他对润青医术修为的了解,这张方子断然不可能是他所开——除非是一时大意,出了纰漏。
葛世医走到老头身边,蹲下身子:“老人家,您先别急。我们医馆行医多年,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倘若真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绝不会推脱。但若不是,我们也不能平白担这罪名。您放心,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示意伙计们搬来一张椅子,扶老头坐下,随后转向润青,温声问道:“扶樱,你确定这药方不是出自你之手?”
润青目光清明,语气笃定道:“确实不是。”
葛世医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定数。他对那老头儿说道:“老人家,凡我医馆中医士开出去的方子,都在医馆中留存有副本,是不是徐医士开的,一查便知。”
随即转身对一同出诊归来的刘鑫吩咐道:“刘鑫,你去将这几日的诊案副本和药材的出库记录都取来,我们一一核对。”
刘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从后堂快步返回,手中捧着两本卷册,神色略显凝重。
“世医,我查过了,”刘鑫将册子递给葛世医:“这方子上所列的几味药材,近来确有出库记录,副本也同病人给出的方子分毫不差。”
葛世医接过册子,仔细翻阅对比,当他的目光落在问诊记录那日的出库清单上时,瞳孔骤然收缩——“甘遂”二字赫然映入眼帘。而副本上同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甘遂”,白纸黑字,不容置疑。
葛世医的心猛地一沉。甘草性平味甘,是温和的补益之药,而甘遂却是有毒之物,药性峻烈,即便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也需慎用。对于年迈体弱的病人来说。这一字之差,往往是生死之别。
葛世医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内心的震动。他相信润青的为人,这位年轻后生不仅医术精湛,更秉持着医者应有的仁心与操守。既然他坚称这张方子并非出自其手,那么此事必有蹊跷。
刘鑫见葛世医迟迟不下定论,便凑近低声道:“徐医士近来为医馆编撰了不少医案总结,供学徒研习之用,其中风寒一项尤为详尽。不如将这些材料取来,与药方上的笔迹对比一番,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润青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血为医馆编写的材料,竟成了他人构陷自己的物证。
葛世医虽觉此举对润青不公,但眼下为了查明真相,似乎也别无他法,只得无奈点头:“好吧,去将那些材料取来。”
刘鑫快步离开,不多时便捧着一摞已装订整齐的小册子回来。他将其中一页翻开,指着上面的几行文字道:“这是徐医士所书的治疗风寒的例方,与这位老人家手上的方子字迹如出一辙。”
葛世医将册子和药方并排放在桌上,仔细比对。发现确实如刘鑫所说,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医案中的例方写的是“甘草”,而病人提供的药方上却是“甘遂”。
站在一旁的杨掌柜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几名医馆的医士和学徒面面相觑。郎医士困惑道:“徐医士向来行事严谨,怎会犯这样的错?”一名学徒也附和道:“是啊,徐医士教我们时,总是强调用药要慎之又慎,怎会将这两味药弄混?”
刘鑫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故作惋惜地说道:“医馆每日病人众多,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看来徐医士真的是一时大意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感到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自己。端珵虽未开口,但那冷冽的眼神已足以让刘鑫心中一颤。
润青神色平静,缓步上前道:“葛世医,这些医案确实出自我手,但病人提供的药方绝非我所写。‘甘草’与‘甘遂’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药性截然不同。我深知其中利害,绝不会有如此疏失。这字迹虽与我相似,但定是有人刻意模仿,意图陷害于我。”
葛世医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润青说道:“扶樱,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
“且慢——”沉默了多时的端珵突然开口,截住了葛世医的话头,众人的目光刹那间全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他却若无其事般地向润青使了个眼色,眼神中含着几分安抚,无声地传递道:“别急,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