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青略一思索,答道:“规矩是人定的,可人心却是自己的。人生如寄,何须执着他人眼光?”
端珵又问道:“如若随心而行,招致世人非议,甚至为世所不容,又当如何?”
“若人人皆囿于世俗之见,世间岂非少了许多真性情?”润青神色坦然,语气坚定:“所谓勇气,并非无视规矩,而是在规矩之外,寻得一条无愧于心之路。”
端珵默然片刻,沉声道:“可这条路,未必好走。”
润青直视着他,目光澄澈:“若因畏惧而止步,岂非辜负本心?况且,世间虽诸多偏见,亦不乏明事理之人。纵使寥寥,亦能如暗夜星辰,照亮前路。”
端珵微微动容,低声叹道:“你年纪轻轻,能有这般见解,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润青笑了笑,语气从容:“或许正是因年少,方觉世间万物皆可变通。荀公子今日言辞之间,似有深意,不知可否直言相告?”
端珵眸底有暗流涌动,却未作答。
至柔见状,在一旁轻声道:“公子,徐大夫,茶粉研磨好了。我见二位今日相谈甚欢,愿献上一段茶百戏,以增雅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茶百戏?那是什么?”润青长睫轻颤,眼中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至柔悠悠答道:“茶百戏乃是点茶时的一种技艺,以茶汤为纸,茶匙为笔,绘心中所想,人间百态。今日,我便以茶为媒,为二位演绎一段‘心意相通’。”
说罢,她唤来一名梳着蝉鬓、怀抱琵琶的少女。少女屈身行礼后,于茶室一隅坐下,指尖轻拨弦线,佳音悠然而出。
至柔先将茶粉投入建盏中,注入少许凉水,浸过茶末,使其浸润成膏状。随后,她一手执壶,缓缓倾斜,注入开水,另一只手迅速以茶筅击拂茶汤,使茶末充分融合。
此时的琵琶声宛若月下清泉,时而急流奔涌,时而静水微澜。她的手法也与这曲子浑然一体,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刚柔相济,比起茶楼里常见的点茶表演,更多了几分灵动与意趣。
至柔继续加水,再次击拂,茶汤色泽渐开,云雾顿生。待那建盏中茶汤变得纯白如雪,绵密如绒之后,她将其注入茶盏,再以娴熟的手法调膏作画。指尖轻绕,手腕旋转,茶汤上下透彻,栩栩如生的图案悄然而生。
端珵对润青道:“至柔姑娘匠心独运,每次点茶,茶汤上的图案都不重样。”
至柔点茶完毕,将第一杯茶置于端珵面前:“这第一杯,名为‘竹影清风’,寓意君子之交,虽淡如水,却深似海。”
润青好奇地凑过去,看向杯中,只见茶汤中浮现一片竹林,竹影婆娑,似有清风徐来。竹林中,竟然隐约可见两人并肩而行,衣袂飘飘。他不禁感叹:“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竟然能勾勒出如此精巧细致的图画,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端珵也看得入神:“至柔的茶百戏,境界更胜从前了。”
至柔微微一笑,目光在端珵与润青之间轻轻流转:“竹虽有节,心却相通。二位皆是性情中人,想必也能体会其中深意。”
至柔又为润青斟上茶。这一次,茶汤中浮现出一片花海,繁花似锦,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两人肩头。
“这第二杯,名为‘花间醉梦’。”至柔的声音如梦如幻,“花开花落,皆是缘法。缘起缘灭,皆在一念之间。”
端珵将一只托盘推到润青面前,盘中摆着几枚小罐和一只白瓷奶盅:“茶汤会有点苦。若是不习惯,可以加些蜂蜜或花果粉调和。”
润青摇头道:“无妨,我不怕苦。”
“那就好。”端珵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许多茶叶的最后一道制作工序是提香,其实就是加一些茶叶原本没有的香气,以掩盖茶叶本身的苦涩味道。不过,我倒觉得,若是一点苦涩都没有,反而品不出茶的天然滋味了。能与知心朋友一同品甘甜,也能一道尝涩苦,这才是人间乐事。”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那奶盅道:“也可以加些羊奶,不过这是我们北郸人的吃法,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这是润青第一次听他提起“我们北郸人”,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但他还是舀了一勺羊奶,加入茶汤中,搅动了几番。
“好,我尝尝。”
“如何?”端珵凑近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挺好喝的,没有腥味。”
端珵笑道:“新鲜的羊奶本就不腥。”他心里很高兴润青不抗拒这种吃法。
两人言谈之间,至柔已经点好了第三杯茶。这一次,茶汤中浮现出一片星空。
端珵凝视着茶盏中的图案,问道:“至柔,这盏茶可有名字?”
“这第三杯,名为‘星河共影’。”至柔将茶盏置于二人之间:“星河浩瀚,光阴迢迢,茶上百戏须臾即散。但只要有人同行,亦可时时对坐品茗,共话桑麻,不惧人生苦短。”
又道:“此茶需两人心意相通,方能品出其中真味。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以茶为引,以盏作舟,共赴这场星河之约。”
润青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略显局促道:“实在抱歉,我素来不与人同杯共饮,恐怕要辜负至柔姑娘的一番美意了。”
端珵却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无妨,荀某倒是有个法子,既不会令徐大夫为难,也不辜负至柔姑娘的这番心意。”
言毕,他对弹琵琶的少女耳语了几句,少女听罢会心一笑,随即起身,朝茶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