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那小僧也微微一动,侧过头来。
“施主可是迷途了?”
一句轻语,却如石入静水,在云朔心中惊起层层波澜。他又岂止是今夜在这陌生的山道上迷途?
云朔面上强自克制,只拱手道:“打扰小师父清静。在下……确是信步至此,无意搅扰。”
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对方被月光浸润得素白的脸上:“在下瞧着小师父有几分面善。敢问宝刹可有一位叫菡濯的师父?”
小僧微微偏头,仔细端详云朔,突然绽开笑容,眼底尽是重逢的暖意:“岑施主,别来无恙。翡莺湖畔承蒙款待,小僧至今未敢忘怀。”
“果然是你。”云朔惊喜道:“你师父在寺中吗?上回他让你送给我二叔的那封信,我有些问题,想当面请他指教。”
菡濯摇摇头:“师父这些日子出门去拜访明觉大师,不在寺中。”
“难怪你这么晚了,还敢偷偷跑出来。不过,深夜独坐于此,是有什么心事么?” 云朔好奇问道。
菡濯含笑摇头,随即指向柏树下几株洁白的花苞:
“小僧在此,是在等花开。”
云朔讶道:“就这样干等着?”
菡濯突然将食指轻抵唇边:“嘘——”
他闭上双眼,像是在凝听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伴着细微的“沙沙”声,雪白的花瓣轻轻绽放,如玉石般莹润,幽香顷刻弥漫开来。周身沐月而明,通透生辉。
“它叫韦陀花,是夜的囚徒,也是夜的主人。暗夜愈深,其光愈澈。虽说盛放于白昼,是百花的常态,可它却能在无人得见的夜里,开出不输晨曦的澄明。它,是幽独者的修行。”
云朔怔了怔:“这不就是昙花吗?”
菡濯想了一下:“嗯,你也可以这么叫。”
云朔:“……”
菡濯:“好了,花看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施主可要同小僧一道回去就寝?”
云朔: “……”
云朔:“你这出家人,长得挺脱俗的,怎么说话如此不拘?”
“所以我师父总说我六根不净、尘缘未了呀。” 菡濯挑眉,眼里闪着调皮的光。
“你还是安静坐着的时候,” 云朔叹了口气:“比较如诗如画。”
“他们都这么说——”菡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耸耸肩:“我不张嘴,便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云朔:“美男子,你还是早点回寺里去吧。”
菡濯此时却一本正经起来:“岑公子没听过一句话吗?上山容易下山难。公子若执意要走,还是让小僧送公子一程吧。”
说着,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脚边放置的松明。火焰“噼啪”一声跃起,驱散了身旁的一隅黑暗,将他清净的侧脸映得温暖明亮,也在两人之间,照出一条柔和的光路。
“多亏出来的时候,带上了这个。”菡濯手持松明走在前方,回头一笑。
云朔的目光掠过他持火的沉稳手腕,轻声应道:“嗯,是派上用场了。”
他紧随在菡濯身后。原本漆黑坎坷的山径被这一点光亮温柔地剖开。菡濯步履平稳,火光虽不盛大,却始终坚定地蔓延向前。那一簇光映在云朔眼底,恍惚间,竟让他这些时日来的纷乱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行至山脚,菡濯合十微笑:“就送到此处。前面就有灯火了,施主慢行。”
云朔转身刚要走,却听见菡濯在背后叫住他:“对了,几日后,敝寺有向诸佛献灯的赞佛会,虽然没有御街上那般热闹,但也别有一番景象。公子那时候来,既能观礼,也能见到家师。”
“好,”云朔颔首,“我一定到。”
“他郑重拱手作别。菡濯亦还以僧礼。
……
“它叫韦陀花,暗夜愈深,其光愈澈。能在无人得见的夜里,开出不输晨曦的澄明。”
云朔耳边响起菡濯的话,不由浅浅失笑,随即撕碎了桌案上的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