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珵揣着怀中的暖玉,披着月色走进虎头巷别院。这玉天生带着温度,又被捂了一路,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像是在隐隐鼓动着他的决心。
樟木院门被推开时,满庭清辉如水倾泻。润青正斜倚在鱼缸边,素白中衣松垮地系着,露出小片莹润的肩颈。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将布料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他将饵料抛入水中,锦鲤争食时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赤着的足边。
“若是殿下再晚些,这院门就要落锁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枢密院那帮老家伙,唧歪起来就没个完。”端珵笑着走近,却在瞥见对方赤足时蹙起眉头:“这么冻的天气,怎的连鞋也不穿?”
“刚沐浴完,不觉着冷。”润青直起身子,鸦青发丝上残留的几颗水珠顺着锁骨没入襟口:“对了,我怎么觉得这几条鱼身上的花纹,和咱们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端珵语气笃定:“此鱼有名,唤作‘流霞’,乃南海鲛人进贡的灵物。其鳞色常随月相盈亏、饲主心境而变,说白了……就跟变色龙似的,省得你看腻了。你再养养,保不齐,花色还会变!”
润青:“哦……”
润青:??
润青:“……这么神奇的吗?”
端珵戳了戳他凉凉的鼻尖:“千真万确,就是这么神奇。”
润青:“……好的呢。”
端珵面不改色,心中暗骂:申老六,瞧你干的好事。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样东西想要给你。”端珵清了清嗓子,掌心微微沁出薄汗。
“是什么?”润青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似乎带着几分慵懒。
“你猜。”端珵故意逗他,目光落在润青镀了月色的唇上,那唇珠仿佛沾了夜露的樱桃,诱人采撷。他原本想找个风花雪月的时机,而此刻似乎刚刚好,那句盘旋已久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不猜。横竖不是聘礼。”润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转身朝屋里走去:“若殿下只是来逗闷子的话,还请趁早回吧,下官困了。”
等等——
聘礼?
他方才……是说了“聘礼”二字吗?
端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怀中的玉佩仿佛化作一团灼人的火炭。他赶紧追了上去,却在踏入厢房时猛地顿住——床榻边摆着个半开的藤箱,几件素色衣衫已经整齐地叠放在内。还有几件平铺在床榻上。
“这是做什么?”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方才那点滚烫的悸动瞬间消散无踪。
“对了,忘记与你说了,”润青背对着端珵,低头折着榻上的衣裳,油灯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城南有处宅子要出租,我明日去看看,若是合适,便租下来。”
一股冰冷的涩意猛地涌上端珵的心口。他大步上前,扳过润青的肩膀:“为什么突然要走?”
“殿下知道的。润青不看他:“这样不妥。”
“哪样不妥?”端珵逼近一步,鼻尖几乎碰到对方额前的碎发:“是你在皇兄的宴席上替我挡酒不妥,还是我为了你抗旨悔婚不妥?是我们在常羲宫的废墟里一同庆幸劫后余生不妥,还是在璃州——”
“都不妥!”润青猝然打断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清亮:“你我皆是男子,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究竟算什么??”
端珵心头一慌,竟有些无措起来。他忙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近乎郑重地置于案上。灯火流淌在羊脂白玉上,将中央并蒂莲的缠枝花纹照得格外清晰。
“你若在意名分、在意将来,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他声音发颤:“这是我娘亲留下的,虽算不得多么贵重,但她过世的早,留给我的念想,也就这么些了……”
端珵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恳切:“扶樱,你或许……一直都错解我了。”
他的目光炽烈得仿佛要将他毕生的骄傲都焚尽,只余下滚烫的真心:“我并非贪图一时欢愉,我是……想与你长长久久的。你若肯收下它,便不再是纠缠,而是我荀端珵堂堂正正放在心尖上的人。其余一切,我都会去安排!我……”
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不知道该拣出哪一句才能彻底安对方的心。
润青盯着那枚玉佩,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猛地后退:“殿下请收回,如此珍贵之物,我受不起。”
“那你究竟要什么?”端珵一把扣住他手腕:“山珍海味你不稀罕,绫罗绸缎你不上身,连我这一颗剖出来给你的真心,你都避之不及——徐润青,你到底要什么?”
润青挣了一下没挣脱,突然红了眼眶:“我要、我要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