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晏毫无惧色,执起银盏一饮而尽。喉间腥甜未散,便见荀丞珲抚掌大笑:”先生好胆色。”
“殿下的胆魄,亦不遑多让。”顾子晏指尖轻叩盏沿,银器发出清越的颤音:“容我等佩剑入帐,赐座于十步之内——若非胸有乾坤、胜券在握,又岂敢如此?”
云朔方才见先生毫不犹豫饮下鹿血酒,已经是惊诧万分。此刻紧盯着顾子晏的脸色,生怕下一刻便见他毒发呕血,然而顾子晏只是放下银盏,神色如常地抬袖拭唇,唯有藏在袖中的小指轻轻一动——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示意他稍安勿躁。
荀丞珲低笑一声,把话挑明:“先生笃定本王不会下毒?”
“殿下若存加害之心,”顾子晏不以为意:“这一路上经过的断魂崖、饮马涧,哪处不比这白虎帐前更适合埋骨?何须等到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云朔一时错手,剑鞘竟撞上一旁的牛皮战鼓,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荀丞珲身后的侍卫立即齐刷刷拔刀,荀丞珲却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将兵器放下,颇为玩味地道:“子晏先生果然快人快语。不过先生既知这一路皆是杀局,还敢赴宴?”
顾子晏眼底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殿下敢请,顾某人自然敢来。”
荀丞珲神色微动,他直觉顾子晏话中有话,却又一时参不透其中玄机。
“有趣。”他负手转身,踱回虎皮交椅落座,右脚随意踩在椅边横木上,左腿向着另一个方向恣意伸直,抬手示意一旁的舞姬奉上酒盏。
“先生实在是误会本王了。”他凝视着手中轻转的酒盏,声音低沉而恳切:“此宴绝非鸿门之会,实乃本王思贤若渴。先生之于我,可比卧龙之于玄德,管仲之于桓公。”
他瞥了一眼顾子晏身边的云朔,接着道:“若蒙先生不弃,非但岑钧、崔铮等人可保无恙,本王更愿以三公尊位相待,并许先生配享太庙之荣,子孙世代享朝廷恩荫。本王素知先生宁折不弯,不敢以刀兵相胁,故出此下策,这才遣卓将军护送先生前来,还望先生体恤本王的一片苦心。”
他执起银盏:“这第二杯,权当本王给先生赔不是了。” 说罢仰首饮尽。
舞姬纤指执壶,将顾子晏面前的酒盏也重新斟满了。但是这一次,顾子晏似乎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冷冷道:“若是顾某难以从命,又当如何?”
荀丞珲神色未变,唯独眼底掠过一丝阴翳:“若先生心意已决,本王自当以礼相送,绝不强留。”他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希望先生再考虑一二。不如我们先用膳,待酒过三巡,或许先生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丞珲这人城府极深,有着鹰隼般的专注与狠绝。一旦锁定目标,便会如猛禽扑食般精准出击,不带半分犹豫。
他尤其偏爱黄昏时分的行动时机。就像苍鹰总在暮色中展开猎杀,荀丞珲也深谙这个时机的妙处。当残阳将尽,人心浮动之际,恰是迫人就范的最佳时刻。
卓世兴连忙举起筷子,在一旁附和道:“是是是,王爷说得在理,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谈,岂不两便?”
帐外响起纷乱脚步声,顾子晏倏地抬眼望向帐门,火把在他眸中映出的光亮三明三暗。他低笑出声,将酒盏在指间转了半圈:“说来倒是有趣,我们这厢的珍馐佳肴还未开席,外头的火头军倒是先让各营的将士都吃上热饭了。”
他猛然起身,手腕一翻将酒向前泼出,随即将银盏狠狠掷向案几,发出铿锵锐响!余音未消,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已涌入白虎帐中,铁靴踏地之声震得满案金樽银盏叮咚乱颤,舞姬们被吓得连声惊叫。
不待荀丞珲的亲卫上前,云朔已经踏案而起,瞬间闪至荀丞珲身后,一柄寒刃无声无息抵住了他的后心。
为首的将领向着顾子晏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恭迎军师!”
顾子晏颔首回礼:“赵都尉请起。这些年,委屈你了!”
“军师,您快别这么喊我了!”赵钎一把扯下腰牌,狠狠掷于地上:“这狗屁北郸都尉,老子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转身朝帐外暴喝:“云国旧部和麓林军将士何在?”帐外顿时响起震天吼声。
顾子晏对着卓世兴微笑道:“这些人当中,可有不少被你坑蒙拐骗来的义军兄弟。”
卓世兴面如土色,身下已洇出一片水渍。他颤抖着向后爬去,却被一柄长枪抵住咽喉——不知何时,崔铮已入了营帐,眼中怒火灼人:“卓副将,别来无恙啊!”
荀丞珲眼中杀意如刀:“顾子晏,你竟敢在本王营中设局!” 他突然暴起,袖中暗藏的淬毒匕首向后横扫。
云朔却似早有预料,闪电般扣住其手腕。丞珲“啊”地惨叫一声,云朔掌中寒刃往前轻轻一送,在荀丞珲后心划出一道血痕,声音冷若冰霜:“王爷这个时候最好别乱动,否则在下这‘白鹊’可不长眼。”
就在这时,帐内的一名“士兵”忽然抬手摘下铁盔,走上前来:“岑公子,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放了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