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就是荀丞珲。”顾子晏压低声音:“北郸太祖膝下五子,按长幼序齿,分别取名为治衡、治岱、治化、治常、治嵩。”
云朔皱起眉头:“这老皇帝胃口倒是不小。只是五岳之中岱宗居首,长子却名‘衡’,莫非是庶出?”
顾子晏道:“不错,那荀丞珲便是太祖庶长子荀治衡所出。说来这北郸的皇位传承也颇有意思——太祖当年未传子嗣,反将帝位给了其弟太宗。待太宗晚年,又将皇位传回太祖嫡长孙。就在这交接之际,为防荀丞珲生事,特意将他外放边陲,赐了个靖北王的虚衔安抚。”
“可他为何偏在此时现身泫州大营?”
“这可不是凑巧,”趁着卓世兴和那校尉殷勤搭话的当口,顾子晏侧身低语:“自他回晟京后,先是截了我们送往云国朝廷的密函,又派枢密院缉骑至黍州意图围剿,更不惜以重金收买义军将士。如今设下这鸿门宴,怕是早就算准了时机——要么逼我们效忠于他,要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永绝后患。”
顾子晏的话音刚落,前方引路的校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前面就是白虎帐了。”
云朔倏地抬眼,只见一座白底黑纹的大帐如猛虎般赫然伏在前方。织金镶边的帐幔随风跃动,帐前侍卫持刀而立,寒铁甲胄映着帐内透出的摇曳烛光。那校尉快步上前掀开帘子,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请先入座,王爷稍后就到。”
帐内正中的紫檀条案上,猩红绸缎桌布金线密织着百兽朝虎图。帐内充满着浓郁的肉香,混着北郸特有的香料气味——
焦黄油亮的烤羊排滋滋作响;厚切的獐子肉裹着野蜂蜜与山核桃调制的酱汁,甜香中带着松木烟熏的醇厚;青玉碗里的乳鸽汤汤色奶白。最诱人的是那叠炙鹿脯,焦脆的边缘正渗出细密的琥珀色油珠,滴落时在铁板上溅起几缕白烟。
“诸位久等了。”
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华服,头戴金冠,迈步时带着刀剑出鞘般的锋利感。高耸的眉骨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眸子却亮得骇人——像是淬了剧毒的匕首在月下骤然出鞘时,那一霎致命的冷芒。
“不像。”云朔脱口而出。
“什么不像?”顾子晏微微侧首。
“他与荀端珵,从样貌到气度,全无相似之处。”
顾子晏略一沉吟:“听闻荀端珵的生母有一半云国血统,或许与此有关?不过堂兄弟间相貌迥异,倒也不稀奇,许是随了母亲。”
两人还在热烈的八卦吃瓜中,不料荀丞珲竟径直朝着顾子晏走来,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子晏先生了。在下荀丞珲,久闻先生经天纬地之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顾子晏从容起身,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广袖垂落还礼:“殿下谬赞。靖北王殿下威震边关,此刻瞻仰风采,方知何为龙虎之姿。”
荀丞珲唇角微扬,向着身后击掌两下,云朔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却见数名舞姬身着焰色纱裙,手捧着鎏金缠枝酒壶从屏风后转出,纤腰款摆间已至案前。
浓稠的鹿血酒自壶嘴倾泻而下,在錾花银盏中激起细小的血沫。荀丞珲执起面前银盏:“先生远道而来,容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喉结滚动间,盏中猩红已尽数没入唇齿。
“子晏先生,请。” 荀丞珲唇角噙着一抹残红,宛若野兽啖肉后残留的血迹,那对藏在暗处的眸子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顾子晏面前的酒盏。
云朔将目光转向先生案前犹在晃动的酒液,帐外忽然传来夜枭凄厉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