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之淡然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在这紧绷的气氛中格外清晰。
“是本世子。”她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辩解或闪躲,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千寂雪在一旁紧张地扯了扯许言之的袖子,许言之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千丞相惊疑不定地看向许言之,似乎一时无法将眼前这位气质清冷、举止得体的未来女婿,与杨姨娘口中那个“行凶”之人联系起来。
杨姨娘却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哭声更厉,指着许言之对千丞相道:“老爷!您听见了!他亲口承认了!”
“许世子,您贵为镇平王府的世子,天子近臣,怎么能做出如此草菅人命、心狠手辣之事来!”
“更何况,我们安哥儿怎么说也是寂雪的亲弟弟,是您未来的内弟、舅爷!”
“此事若传扬出去,您就不怕天下人戳您脊梁骨,说您残害姻亲、德行有亏吗?!”
许言闻言,不仅不恼,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草菅人命?谁看见了?”
“杨姨娘,你是指控本世子杀人未遂吗?证据呢?”
“令郎此刻是断了气,还是重伤濒危?”
“你……你亲口承认踹他下湖!”杨姨娘尖声道。
“本世子是承认将那个不知尊卑、口出狂言的蠢货踢下去了。”
许言之微微倾身,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杨姨娘,“可本世子何时说过,要取他性命?”
“寒冬腊月,池水不深,令他清醒清醒头脑,去去满口污秽,算得上‘草菅人命’?”
“杨姨娘,诬告朝廷命官、未来王爵,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老爷!您看看!他差点要了安哥儿的命,如今还如此嚣张跋扈,颠倒黑白!您可一定要为安哥儿做主啊!”杨姨娘转向千丞相,哭天抢地。
千丞相眉头紧锁,心中恼火不已,既气庶子不懂事招惹是非,更恼许言之在自己府中如此不留情面。
他沉声道:“许世子,纵然安哥有千般不是,他也是我丞相府的人,是我千某的儿子!”
“今日你是来下聘,往后便是一家人,如此行事,是否太过霸道,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这又是何道理!”
“爹爹,事情是……”千寂雪忍不住想解释。
“寂雪!你住口!”千丞相正在气头上,直接打断了她,话语中甚至带上了迁怒,“今日他敢在我府中,当着我的面,就将你弟弟踢下水,可见性情何等暴戾!”
“他日若迎你进府,关起门来,还指不定如何欺辱于你!你如今竟还要替他说话?”
千寂雪脸色一白,还想争辩,却被许言之轻轻按住了手臂。
许言之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慢悠悠地道:“丞相大人,发火之前,何不先问问令郎和令嫒,究竟做了何事,说了何话,才‘有幸’得了本世子这一脚?”
“只听一面之词便定人罪责,可不是为相之道。”
千丞相脸色更难看了:“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也不是世子你在我相府随意动手的理由!此乃私刑!”
“呵。”许言之忽然冷嗤一声,目光在千丞相和一旁垂首不语的千寂雪之间转了转,语气带着一种了然的讽刺,“突然之间,本世子倒是有些理解,寂雪为何有时行事会略显……刚烈了。”
“丞相大人明面上视寂雪如掌上明珠,百般疼爱,可细细想来,这些年在府中,大约多是寂雪在忍气吞声,承受不公吧?”
“否则,区区庶子庶女,安敢屡次三番挑衅嫡长姐,甚至在她的大喜之日,跑到本世子面前搬弄是非?”
“你……你在胡说什么!”千丞相声音陡然提高。
“本世子胡说?”许言之站起身,身姿挺拔,气势陡然凌厉起来,“今日,是你这一双‘好儿女’,趁本世子与寂雪在花园叙话,突然冲出来。”
“一个公然污蔑未来世子妃‘心思歹毒’、‘搅家不宁’,另一个则矫揉造作,句句暗示寂雪‘脾气暴躁’、‘欺凌弟妹’,意图挑拨离间!”
“丞相大人,你说,此等行径,该当何罪?”
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本世子赏他一脚,已是看在丞相面子,看在他是寂雪血缘兄弟的份上,小惩大诫!”
“若依军法,污蔑上官、动摇军心者,杖责都是轻的!”
“若依本世子此刻的心情……”
她语气陡然转寒,“莫说踢他下湖清醒,便是直接送他下去喝碗孟婆汤,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番话挟带着沙场煞气与王府威势,震得千丞相一时哑口无言,额头隐隐渗出冷汗。
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不只是他未来的女婿,更是手掌兵权、简在帝心、杀伐决断的镇平王世子!
杨姨娘却还不识趣,或者说爱子心切让她失去了理智,尖声叫道:“许言之!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你的军营王府!”
千寂雪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骂回去,许言之已轻轻将她揽到身侧,目光冰冷地扫向杨姨娘:“杨氏,看来你是真的不会教孩子。”
“若你再学不会闭嘴,本世子不介意,连你一并‘教导’!”
“你……!”杨姨娘还要争辩。
“够了!”千丞相终于爆发,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扇在杨姨娘脸上,将她未尽的话语和哭嚎都打了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滚回你的院子里照看安哥!”
“若他无事便罢,若真有事,或今日之事有半句不该传的话传出去,晚些我再同你算总账!”
杨姨娘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千丞相,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恨与绝望的泪水:“老爷!你……你也太偏心了!安哥可是你的儿子啊!”
“我让你滚回去!听不懂吗?!”千丞相暴喝,面色铁青。
杨姨娘终究不敢再违逆,怨毒地瞪了许言之和千寂雪一眼,在丫鬟的搀扶下,哭哭啼啼、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前厅。
厅内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安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千丞相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过身,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混合着疲惫、歉意与无奈的神情。
对着许言之拱手道:“世子,今日之事……实在是个意外,是老夫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逆子言行无状,你也已经惩戒过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他,绝不让他再胡言乱语。”
许言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未接话。
千丞相有些尴尬,又转向千寂雪,语气放软了许多,带着安抚:“寂雪,今日是你弟弟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他还小,不懂事,多半是……是受了旁人挑唆,你莫要同他一般计较。”
“爹爹心里,有多在意你,这些年你不知吗?你有个头疼脑热的爹爹有多心疼你不知吗?爹爹政务繁忙不能事事顾及周全,让你在杨氏哪里受了委屈了,你要与爹爹置气吗?”
千寂雪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千丞相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来缓和气氛。
许言之却已先一步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今日丞相府的饭菜,不知为何,看着实在有些倒胃口,本世子怕是吃不下了。”
“丞相大人请自便,慢慢享用。”
“寂雪想来也没什么胃口,本世子带她出去,寻些合胃口的。”
说完,根本不给千丞相反应的机会,许言之直接拉起千寂雪的手,转身便走。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再多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千丞相一眼。
“你……!”千丞相看着两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尤其是许言之那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胸中一股郁气直冲头顶,猛地一掌拍在饭桌上!
“砰!”
一声闷响,碗碟跳动,汤汁溅出,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声。
好好的一场下聘喜宴,最终不欢而散,只留下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