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声抱歉非但未能平息风暴,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库。
千寂雪猛地松开了扼住她下颌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向后跌退两步。
她双眼通红,泪水决堤般奔涌,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目光却死死钉在许言之脸上。
那眼神混杂着极致的痛楚、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信仰崩塌后的疯狂。
“对不起?”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先是极轻,随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凄厉,“许言之!你的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
“你的一句对不起,就能把我错付的十四年感情还给我吗?!”
“就能把那个像个傻子一样追在你身后、把所有真心都捧给你的千寂雪还回来吗?!”
“是我对不住你。”许言之闭上眼,声音干涩,“我也……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
“你没想过?!”千寂雪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指着许言之,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没想过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稀罕的吃食、好玩的物件,你总是第一个想到我,眼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我遇到任何危险,你永远都是第一个不顾一切冲出来护在我身前的人!”
“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想过?!”
她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没想过?!你让我如何相信,这十四年点点滴滴的好,全都是假的!”
许言之被她话语中的绝望灼伤,偏过头去,艰难道:“因为……我把你当做妹妹。”
“狗屁的妹妹!”千寂雪厉声打断,泪水淌进她因激动而扭曲的嘴角,“许言之!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自己信吗?!”
许言之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辩驳都更具毁灭性。
“你说话啊!你说话!”千寂雪上前一步,几乎要再次抓住她,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哭求。
许言之终于转回视线,望向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迷茫,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低哑地剖白:
“或许……我是把你当作了另一个我自己。”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无忧无虑地享受一切宠爱与美好的‘千寂雪’。”
“我把那些我不能拥有、不敢表露的东西,都给了你。”
“看着你因为得到它们而露出那样明媚灿烂的笑容时,我就在想……如果是我,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是不是……也会那么开心?”
这番话如同最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千寂雪最后的心防。
她怔怔地看着许言之,脸上的愤怒、疯狂、痛苦,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空洞。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仿佛在确认一个最残酷的真相:
“所以……我活了十四年,活成了你的替身?”
“是你自己的……替身?是吗?”
许言之无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再次吐出那三个苍白到可恨的字:
“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千寂雪喃喃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由小变大,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笑着笑着,泪水却流得更凶。
她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可新的泪水立刻又涌了出来。
她看着床上那个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
“许言之,你的对不起……到底能有什么用?”
“它能让时光倒流吗?”
“能让我……不再遇见你吗?”
千寂雪眼中燃着灼人的痛楚与讥讽,字字泣血:“许言之,看着我这些年为你做的傻事,你是不是一直在心底笑话我?”
“笑话我这个丞相之女,竟像个痴儿一般,整整十四年,钟情于一个女子!”
“为她做尽蠢事,丢尽颜面!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许言之闭上眼,喉头哽咽,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死寂的坦然:“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只要你觉得……能解气。”
“杀你?”千寂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凄厉,“你凭什么觉得,杀了你就能让我解气?”
“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条贱命,就够抵消我这十四年的荒唐?!”
“许言之,你还是这样……永远这般自以为是,这般虚伪!”
许言之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剧烈的动作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她眉头紧锁,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她几次踉跄,几乎要跌回去。
千寂雪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下意识想上前搀扶,指甲却深深掐入掌心,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许言之终是耗尽了力气,勉强靠在床头,气息急促不稳,胸口剧烈起伏。
“骗你……非我本意。”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无心之失……却终究是我种下的恶果。”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望你能好过些,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用我这条贱命来抵。”
千寂雪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先是低沉,继而越来越大,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好一个‘无心之失’!”她止住笑,眼神锐利如刀,“许言之,你总是这样!”
“摆出这副情深义重、无可奈何的模样,欺骗了所有人!”
“你永远是我的妹妹。”许言之凝视着她,眼中是深沉的痛楚与决绝,“我会为你寻这世间最好的儿郎,风光大嫁。”
“我会倾尽所有……补偿你,护你一世周全。”
“补偿我?保护我?”千寂雪嗤笑一声,步步逼近,“许言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保护我?你早已自身难保!”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说几句漂亮话,掉几滴眼泪,我就会心软吧?”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只要我现在走出去,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就算皇上有心保你,你们镇平王府上下,别说族人,便是连一条狗,都休想活命!”
许言之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她轻声却笃定地说:
“你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