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突然传来玉卿的惊呼声,宣帝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冲入御帐。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躺在床上的许言之正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的暗红色血液从她唇边涌出,染红了胸前包扎的纱布。
玉卿跪在榻前,手中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拭,但那血仿佛永无止境,很快又将刚擦净的地方重新染红。
章太医满头大汗,手指颤抖地搭在许言之腕间,面色惨白如纸。
宣帝僵在原地,看着那刺目的鲜红,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许言之又一次剧烈抽搐,喷出一大口鲜血时,宣帝猛地回过神,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推开不知所措的玉卿,小心翼翼地将许言之扶起,让她虚软无力的后背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章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宣帝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是不是你的药配错了?!
章太医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明鉴!臣反复检查了数次,确认与药方上完全一致才敢给世子用药啊!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
那她怎么会这样!宣帝低吼,怀中的人儿体温异常的高,却仍在不停地颤抖,朕也见过服用玉血丹的人,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反应!
章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此药毕竟是大梁云氏秘传,世间真正使用过的人寥寥无几。”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出现的反应也可能大相径庭。”
“世子本就内伤沉重,五脏俱损,而玉血丹中的芙花草剧毒无比,药性霸道...或许...或许是世子的身体太过虚弱,无法承受这等虎狼之药的冲击,这才出现了强烈的排斥现象...
宣帝抱紧怀中不断呕血的人儿,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声音中带着绝望的颤抖: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快想办法!
章太医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毯上,形成深色的印记:臣...臣行医数十载,也从未见过这等状况...”
“眼下...眼下暂时没有万全之策。”
废物!宣帝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愤怒,厉声喝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许言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但这一次,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帐内,宣帝、玉卿与章太医三人,在许言之睁开眼的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言儿!”宣帝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世子!”玉卿也忍不住上前一步。
许言之的眼睫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毫无焦点,干裂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陛下……”
仅仅这两个字,便似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全部气力。
话音未落,她眼帘一合,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言儿!章太医!”宣帝的心再次被揪紧。
章太医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手指急切地重新搭上许言之的腕脉,凝神细察。
这一次,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又小心地翻开许言之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检查完毕,章太医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宣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
“陛下洪福!”
“世子脉象虽仍虚弱,但已趋于平稳,不似先前那般浮散无根!”
“想来是玉血丹的药效已然激发,护住了心脉,方才呕出的黑血,正是体内沉积的瘀滞与部分无法吸收的霸道药力!”
“此乃药力生效、驱除沉疴之兆啊!”
“当真?!”宣帝的声音依旧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
“千真万确!陛下,世子眼下已暂时脱离性命之危了!”
章太医肯定道,但随即话锋一转,神色又变得凝重,“只是……世子伤势实在太重,元气大损,加之玉血丹药性酷烈,此番虽保住性命,但身体损耗极大。”
“臣……臣实在无法断定,世子何时能够苏醒,又能恢复到何种程度。”
“无妨,无性命之忧便好!”宣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他轻轻将许言之放回榻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你速去配些温养经脉、治疗外伤的稳妥方子送来。”
“是!臣遵旨!”章太医躬身领命,几乎是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御帐。
帐帘落下,章太医站在外面,望着灰蒙蒙的天色,深深地、贪婪地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才抬起颤抖的手,用袖子擦去额头上如豆般密集的汗珠。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心力。
御帐内,宣帝细心地为许言之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寒气侵入。
他转而看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玉卿,声音低沉而清晰:
“玉卿,朕知道,你是言之最信任的死士,对她忠心不二。”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关于朕已知晓言之身份一事,暂且……不必让镇平王知晓。”
“明白吗?”
玉卿垂首,没有任何犹豫:“属下明白。”
“嗯。”宣帝颔首,“去外面寻几个稳妥细心、口风严实的宫女进来,替言之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舒适的衣物。”
“是。”玉卿领命,无声地退了出去。
帐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宣帝在榻边坐下,拿起一旁浸湿的干净帕子,动作轻柔地,开始为许言之擦拭脸上、颈间已经半干涸的血迹。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当帕子掠过她脸颊和额角那些因坠崖而被碎石树枝划出的细碎伤口时,他的动作更是轻得不能再轻。
指尖隔着帕子感受到那些微小的凸起,他的心便跟着一抽。
他下意识地俯下身,对着那些细小的伤痕,极轻、极缓地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的疼痛。
当许言之脸上的血迹被彻底擦拭干净,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容颜时,宣帝久久凝视,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模样刻入心底。
他再次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轻抚过她手背的伤痕,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激:
“言儿……谢谢你,愿意醒过来。”
帐帘轻响,玉卿带着四名低眉顺眼的宫女安静入内。
“陛下,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为主子洗漱更衣了。”
“嗯,”宣帝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许言之脸上,“你退下吧。”
玉卿犹豫了一瞬,目光在主子与帝王之间短暂徘徊,终究还是沉默地退至帐外守候。
几名小太监抬着热水与浴桶,鱼贯进入御帐内的隔间。
他们动作麻利地调好水温,铺好软巾,放置好干净的衣物,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完成后便迅速垂首退出,不敢多看一眼。
宣帝俯身,用锦被将许言之仔细裹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隔间。
他的动作稳定而轻柔,仿佛怀中所抱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
四名宫女见到陛下亲自抱着世子过来,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过来?”宣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等着朕去请你们吗?”
宫女们如梦初醒,连忙小跑上前,深深垂着头,声音发颤:“陛下恕罪!”
宣帝这才轻轻地将许言之放入她们手中,确保她被稳稳接住。
他直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眼前四张惶恐的面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
“听着,等下不管你们看到什么,都给朕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他微微停顿,让那无形的压力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倘若泄露出去半个字……你们,连同你们宫外的父母兄弟、亲族九口,就一起去阎王殿里团聚吧。”
“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不会说!陛下饶命!”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
宣帝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被宫女们扶住的、依旧昏迷的许言之,毅然转身,走出了隔间。
帐帘在他身后垂下,隔绝了内外的空间。
他站在御帐中央,背对着隔间的方向,身姿挺拔如松,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