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外,玉卿如同一尊石雕,沉默地守在门口。
宣帝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进去守着你主子吧。”
“谢陛下。”玉卿恭敬行礼,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入帐内的阴影中。
待玉卿进帐,宣帝才向前两步,来到垂首待命的落云面前。
“你主子现下如何了?”
“回陛下,王爷服了李太医开的安神汤药,眼下睡得还算安稳,伤势也已重新包扎,暂无大碍了。”落云谨慎地回禀。
宣帝的目光锐利起来:“景枫身上的刀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下山搬救兵,以你们的实力,寻常埋伏不应至此。”
落云身体一僵,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出声。
“说话!”宣帝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落云深吸一口气,不敢再隐瞒:“昨日属下与主子护送顺公公下山,行至半山险要处,遭遇了大批黑衣人埋伏。”
“他们人数众多,武功路数狠辣,显然是早有预谋。”
“混战中,王爷为护住顺公公,左臂和后背……被砍了几刀。”
“当时情况危急,属下背着行动不便的顺公公,难以全力应战。”
“王爷当机立断,将贴身玉佩信物交予属下,命属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带顺公公冲出重围,前往山脚巡防营调兵!”
“他自己则带着其余六名暗卫,主动引开大部分追兵,为属下争取时间……”
“你就那么把他丢下了!?”宣帝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颤抖,“朕当年将你赐给安王时,是如何吩咐你的!”
“主子……主子当时下了死令!属下……”落云单膝跪地,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宣帝抬手,止住了他后面请罪的话。
他闭上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景枫看似跳脱,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他既下了令,落云确实别无选择。
“去,”宣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更显冰冷,“把当时跟随安王引开追兵的暗卫,叫一个过来。”
“是!”落云领命,迅速退下。
不多时,落云带着一名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的侍卫回来。
“参见陛下。”侍卫想要行礼,动作却因伤势而显得僵硬。
“起身。”宣帝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谢陛下。”
“你们昨日,是如何与安王脱身的?”宣帝直接问道。
侍卫深吸一口气,回忆道:“回陛下,当时落云大人奉命突围后,王爷便带着我们剩下的六人,且战且退,将追兵往东面的断崖方向引。”
“王爷说,那断崖虽险,但只要能翻过去,另一侧山脚下便是京都驻扎军的营地。”
“驻扎军兵力远胜巡防营,若能找到他们援助,救援陛下的速度会更快!”
“后来呢!”宣帝的心提了起来。
“后来……我们一路血战,到了断崖边。”
“王爷带着我们攀崖而下,那些刺客追到崖边,以为我们必死无疑,便没有继续深追。”
“只是……那断崖实在太过险峻,加上我们个个带伤……”
侍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巨大的悲痛,“王爷身边此次带出来的六名兄弟……如今,只剩下我和在崖底摔断腿的胡三了……”
“万幸,王爷虽伤势不轻,但没有伤及筋骨,带着我们最终抵达了驻扎军大营。”
“吴将军见到王爷,听闻陛下遇险,立刻点齐兵马,这才得以及时接应陛下……”
宣帝心下彻底了然。
难怪援军是两路并进,原来景枫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诱饵,为落云争取生机;又选择了更近但更危险的驻扎军路线,只为能更快救驾!
他这个平日里看似不着调的弟弟,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深沉的谋算和担当!
想到景枫拖着伤躯,在断崖上攀爬,身边护卫一个个陨落……
又想到他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还笑着递上芙花草……
宣帝只觉得鼻腔酸涩得厉害,眼前一阵模糊。
他猛地背过身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你……回去好生养伤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陛下。”侍卫躬身,在落云的搀扶下,缓缓退下。
宣帝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秋风卷起他明黄色的衣角,却吹不散那弥漫在周身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心痛与滔天怒意。
宣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寒冬里淬了冰的刀刃:“落云,此次朕身边损失惨重,能全然信任的近卫与臣子,非死即伤。”
“在此件事了之前,朕需要你暂离安王府,留在朕身边听用。”
落云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属下遵旨!”
“景枫身边此次带来的人也折损殆尽,眼下无人可用。”
宣帝继续吩咐,思虑周密,“你去传朕口谕给驻扎军的吴忠良和巡防营的李寂,让他们加派精锐人手,务必护好安王、千丞相、镇平王以及一众受伤官员的安危,不得再有丝毫闪失。”
“陛下放心,”落云立刻回禀,“吴将军与李大人已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增派了人手,将几位大人的营帐区域围得铁桶一般。”
“很好。”宣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再告诉他二人,待营地彻底肃清,排查完所有隐患后,晚些时候秘密来见朕。”
“是!”
宣帝挥了挥手,落云这才起身。
宣帝目光投向京都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营帐与山林,看到那座波谲云诡的皇城。
“太后伙同江家、王家对朕动手,如今计划失败,她定然已抢先回到宫中,正忙着销毁证据、编织罪名,准备下一步的谋划。”
“陛下需要属下做什么?”落云心领神会,知道必有隐秘任务。
宣帝招了招手。
落云上前两步,附耳过去。
宣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深夜的耳语,在落云耳边呢喃了数句。
落云的眼神随着指令逐渐变得锐利如鹰,他退后两步,重重抱拳:
“属下明白!这便去办!”
看着落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般迅速远去,宣帝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意。
秋夜的寒风吹动他明黄的衣袍,却吹不散那凝聚在他眉宇间的帝王之怒。
“王氏,”他轻声自语,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既然你们率先撕破了脸,那便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这场戏,朕便同你好好斗上一斗。”
“朕倒要看看,是你们能掀了朕的龙椅,还是朕……”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虚空,做了一个凌厉的切割手势。
“……亲手割下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来祭奠今日流血牺牲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