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转身回了御帐。
将那沉重的帐帘在众人面前落下,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绝望与希望、外界的喧嚣与内里的死寂彻底隔开。
许栋安望着那紧闭的帐帘,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王爷!”玉卿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
许栋安摆了摆手,声音嘶哑:“没事……”
“属下先送您回帐休息吧。”玉卿低声道。
“不必,”许栋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我自己回去。你留下……守着言之。”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御帐,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去。
景枫眯着眼,看着许栋安消失在营帐间的背影,随即,他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如同磐石般守在帐外的玉卿。
“你主子重伤至此,生死未卜,”景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倒似乎……并不十分担心?”
玉卿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玉卿不会医术,担心,无用。”
他顿了顿,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钢铁,冰冷而坚定:“主子在哪,玉卿便在哪。”
“主子若身故,玉卿亦不会苟活。”
“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玉卿会永远陪着主子,无论生死。”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道誓言,一道宣告。
景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玉卿平静的外表,看清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下一刻,景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犹豫,转身,迈着异常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御帐,伸手便要掀开那厚重的帘幕!
“安王殿下!”御帐外侍卫身形一动,瞬间挡在了帐门前,手臂微抬,拦住了他的去路,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开!”景枫语气强硬,眼神灼灼,“皇兄若怪罪,本王一力承担!但现在,我必须进去!”
“殿下,请不要让属下为难。”侍卫寸步不让,如同一堵沉默的墙。
帐内。
宣帝坐在榻边,紧紧握着许言之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生命的热度传递过去。
帐外的争执声隐隐传来,他眉头紧锁,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烦躁与痛楚。他俯下身,在许言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嘶哑地低语:
“言儿……你听见了吗?外面已经乱套了……”
“你若再不醒过来……朕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一丝令人心惊的偏执。
而帐外,景枫与侍卫的对峙,一触即发。
御帐外,侍卫如同铁壁,寸步不让。
景枫心头火起,怒气混合着恐慌,厉声喝道:
“落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过,落云已无声落地,手臂一横,精准地格开了阻拦的侍卫。
趁此间隙,景枫毫不犹豫地掀帘闯入!
帐内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他的皇兄,那个向来威严持重的帝王,此刻竟像丢了魂一般,眼眶通红地坐在榻边,死死攥着许言之那只毫无生气的手。
那画面,让景枫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谁让你进来的!”宣帝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带着被侵入领地的暴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景枫上前几步,目光灼灼,直奔主题:“皇兄!你刚才在外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要怎么做救言之?”
宣帝紧抿着唇,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以对。
景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宣帝,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要给言之用‘玉血丹’?”
宣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依旧没有回答。
“皇兄!”景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破音,“回答我!你是不是要给他用玉血丹?!”
漫长的死寂之后,宣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干涩的喉咙里,极轻却又无比清晰地挤出一个字:
“是。”
这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景枫耳边。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皇兄!你是不是疯了!你要给言之用玉血丹?!”
“你忘了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服用那鬼东西的后果有多严重,你全都忘了吗?!”
宣帝终于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看向弟弟,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孤注一掷的疯狂:“那你告诉朕!眼下除了大梁云氏密药玉血丹,还有什么法子能吊住他的命!”
“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从这鬼门关爬回来!你说啊!”
枫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滴着血,“服了玉血丹是可以让人短时间内恢复如常,甚至更胜往昔!”
“可每月月圆之夜,丹中毒素‘芙花草’便会发作。”
“届时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烈,无药可解!”
“母后……母后当初就是不堪其苦,生生撞柱而亡!”
“这些你都忘了吗?!”
“朕没忘!”宣帝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朕也忘不了!可是景枫……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猛地指向榻上气息奄奄的许言之,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不用玉血丹,她连今夜都熬不过!”
“她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除了玉血丹,谁还能把现在的言之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看着她死吗?我做不到!”
“景枫,你让朕怎么选?”
“是看着她立刻死在我面前,还是……还是赌一把,为她争一个或许能有转机的将来?!”
景枫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气息奄奄的许言之。
看着那苍白如纸的脸,想到他即将承受的、比死亡更残酷的漫长折磨,又想到若不用此药,眼前之人即刻便要香消玉殒……
所有的激烈言辞最终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无力的沉默。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边是立时三刻的死亡,一边是饮鸩止渴、在无尽痛苦中苟延残喘。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论怎么选,都通往地狱的绝望抉择。
帐内,只剩下宣帝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