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宣帝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再也寻觅不到踪迹,嘉禾长公主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绞痛。
宣帝一旦成功脱困与援军汇合,他们这场精心策划的宫变便已失败了大半!
可眼下,亲生儿子的性命还捏在对方手里,她投鼠忌器,纵然有万般不甘与愤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成化侯同样心急如焚,他强压着怒火,对着依旧挟持着江乾西的许言之喝道:“许世子!陛下他们已经走远了!你还不快放了我儿!”
许言之手臂上的伤口血流未止,脸色因失血和某种潜在的影响而愈发苍白,但他持剑的手依旧稳定。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驸马何必着急?”
见许言之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成化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眯起眼睛,决定打出最后一张牌,试图瓦解许言之的意志:
“许言之!不妨告诉你,方才你中的那支箭上,淬了‘百花软筋散’!”
“此毒无色无味,初时只觉伤口麻痹,但随着气血运行,会逐渐蔓延全身,最终让你筋骨酸软,内力滞涩,形同废人!”
“你现在……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他脸上露出狠毒的笑容,威胁道:“你若现在乖乖放了我儿,我或许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你若敢伤我儿一根汗毛,待你药效彻底发作,落入我手,我必让你尝遍世间酷刑,百倍千倍地奉还!”
许言之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左臂那狰狞的伤口。
其实,从箭矢入体的那一刻,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那并非纯粹的皮肉之痛,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麻木和酸软感。
他原以为是某种剧毒,却没想到是这种更为阴损、旨在生擒活捉的软筋散。
他没有回应成化侯的威胁,反而手中的长剑再次微微用力。
“啊——!爹!娘!救我!好疼啊!”江乾西感受到脖颈上加剧的疼痛和死亡的逼近,吓得涕泪交流,声音凄厉。
“许言之!你敢!”成化侯目眦欲裂。
“许言之!你住手!”嘉禾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许言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麻木与酸软感正顺着伤口处的血脉,如同藤蔓般缓缓向周身蔓延,握剑的手臂也开始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微微侧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宣帝他们消失的方向,那里林木寂静,再无追兵。
确认他们暂时安全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言之!你应该能感觉到身上的变化了吧?还不快放了我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成化侯见他闭目,以为他是在抵抗药力,再次厉声催促。
嘉禾也尖声叫道:“许言之!你放了乾儿!我保证给你解药,放你一条生路!”
许言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竟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意。
他唇角扬起,对着状若疯狂的嘉禾和成化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真是对不住了,公主,驸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的决绝。
“黄泉路远,孤冷难行……本世子,想要个人作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因极度恐惧而浑身僵硬的江乾西,说出了最后那句让嘉禾和成化侯魂飞魄散的话:
“所以,只能请二位……先忍受这丧子之痛了。”
话音未落,在嘉禾和成化侯惊恐万状、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目光中,许言之手腕猛地一抖!
剑光如电,一闪而逝!
“噗——!”
利刃割裂血肉与骨骼的闷响传来。
江乾西那双充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被许言之随手一抛,带着淋漓的鲜血,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骨碌碌地滚到了嘉禾长公主的脚边!
那颗头颅上,还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恐与茫然。
“乾……乾儿——!!!”
嘉禾长公主低头,看着脚下儿子那血淋淋、死不瞑目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瞬间昏死过去。
“儿啊——!!!”成化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当场斩首,脑袋还被扔到面前,巨大的冲击和悲痛让他瞬间目眦欲裂,气血攻心。
他指着许言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给我上!杀了他!杀了他!!!”
许言之看也没看那滚落的头颅和昏死的嘉禾,随手扔开江乾西那具无头的尸体。
趁着成化侯心神崩溃、刺客们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而略有迟滞的瞬间,用尽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转身,朝着与宣帝撤离路线相反的西边密林,踉跄却又决绝地飞身而去!
“追!给我追!绝不能让他跑了!我要亲手活剐了他!!!”成化侯状若疯魔,嘶吼着,亲自带着剩余所有红了眼的黑衣刺客,如同疯狂的狼群,朝着许言之逃遁的方向,紧追不舍!
林间,只剩下昏厥的嘉禾长公主,一具无头的尸体,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以及弥漫不散的血腥气和彻骨的仇恨。
许言之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阴损的药力正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逐渐被麻木与沉重吞噬。
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竟奇异地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滞涩感。
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向着认定的方向踉跄狂奔,直到脚下再也无前路。
眼前,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凛冽的山风从崖底倒灌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虚无的回响。
许言之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深渊,心中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拖着已然麻木沉重的身躯,缓缓转过身。
染血的月白袍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早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悲怆的暗红色。
散落的发丝凌乱地拂过他苍白如纸、却依旧惊世的面容。
他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战、此刻仍在滴血的长剑,仿佛成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孤寂而惨烈。
成化侯带着大批刺客终于追至崖边,看到这绝路,又看到许言之那副仿佛燃尽一切、却又平静得可怕的模样,他眯起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嘶吼:
“许言之!今日就算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杀我乾儿,我必让你尝遍世间极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挥手,与众多刺客一同涌上,要做最后的围捕。
许言之再次提起那柄仿佛重若千钧的长剑,迎了上去。
然而此刻,他的剑法再无之前的灵动与规避,只剩下最原始、最惨烈的以命换命!
他不再闪躲任何攻击,任由刀剑加身,只求在彻底倒下之前,多带走一个敌人!
血肉之躯再次被利刃划开,他却浑然未觉,仿佛那具身体已不是自己的。
在一片混乱中,他竟寻得一丝空隙,长剑猛地刺入了成化侯的腹部!
“呃!”成化侯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百花软筋散……怎么会……对你没作用?!”
许言之猛地抽出长剑,带出一蓬血雨。
他环视周围因他这濒死反扑而心生惧意、不自觉后退的刺客,染血的唇角竟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弧度,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谁说……没用?”
他感受着身体彻底的麻木和力量的飞速流逝,轻笑道:
“本世子觉得……不错。至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怪物!你这个怪物!”成化侯捂着伤口踉跄后退,看着他那浑身浴血、眼神却异常清亮平静的模样,心底竟生出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许言之手中的长剑终于再也握不住,脱手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却绝望的声响。
成化侯见状,脸上瞬间爆发出狰狞而狂喜的笑容:“哈哈哈!药效发作了!他的力气耗尽了!都给我上!”
“活捉他!我要亲手,一点一点地,把他折磨至死!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刺客们见许言之失去了兵刃,身体摇摇欲坠,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扑了上来,想要将他擒获。
许言之看着扑来的敌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踉跄着向后退去,直至脚跟悬空,踏在了悬崖的最边缘。
强劲的山风鼓荡着他的衣袍,仿佛要将他拽入深渊。
他笑了。
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清冷、责任、伪装与痛苦,竟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纯粹与释然。
他望着面目狰狞的成化侯,以及这充满算计与杀戮的人间,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说道:
“驸马爷,对不住了……”
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本世子的命……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身体向后一仰,任由自己从那万丈悬崖边,坠落下去。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笼罩了他,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了崖顶传来撕心裂肺的、重叠的呼喊声,充满了无尽的恐慌与绝望——
“世子哥哥——!”
“言之——!”
“言之——!”
“世子!”
那声音,似乎来自他拼命守护的几个人。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他缓缓闭上眼睛,唇角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解脱的弧度,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无声地消散在风中:
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