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倒是自在得很,他已经像个小主人似的,拉着几个同样面露新奇的皇子,指着村子里的东西叽叽喳喳地介绍:
“看,那是石磨!磨豆子做豆腐的!那是水井,可深了!我跟你们说,村头王婆婆做的野菜烙饼可香了,上次我吃了两个呢……”
南宫叶云看着弟弟们脸上混杂着惊奇、困惑、审视甚至一丝不安的神情,心中了然。他请老村长和几位年长的村民坐下,自己也随意找了个表面磨得光滑的木墩坐下,丝毫不介意那上面是否沾染了尘土。
“李老丈,近日村里一切可好?上次来时,听说张婶家房顶的茅草需要修补,雨夜渗水,可都弄好了?”南宫叶云语气自然地询问道,仿佛在与相识已久的老友话家常。
“劳叶公子一直挂心,弄好了,弄好了!”老村长感激地说,双手比划着,“多亏您上次留下的那些银钱,我们买了些结实的新茅草,几个后生一起上手,半天功夫就补得妥妥帖帖,再大的风雨也不怕了!”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去,染上一抹愁容,叹了口气道,“只是……唉,今年这天时,雨水似乎格外吝啬,眼看着田里的苗儿都有些发蔫,大伙儿心里都着急啊,再不下场透雨,这收成怕是……”
“哦?”南宫叶云眉头微蹙,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关注,“村东头那条赖以灌溉的小溪,水量也少了?”
“是啊,”旁边一个皮肤黝黑、手掌粗壮的汉子忍不住插话,脸上是掩不住的焦虑,“比往年这个时候,水量少了一半还多!现在浇地都紧巴巴的,若是再晴上半月,怕是……怕是连人畜饮水都要成问题……”他的话让周围几个村民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众皇子默默地听着这些他们从未真正关心过的“琐事”。雨水、庄稼、饮水……这些词汇在奏章上或许只是冰冷的数字和简单陈述,是户部档案里枯燥的条目,但此刻从这些满面风霜、依靠土地生存的村民口中说出来,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重量,直接关乎着眼前这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的生死温饱。
南宫清泸看着眼前这些为天时雨水而愁眉不展的村民,又想起自己在朝堂上、在学宫中与兄弟们争辩时,侃侃而谈的边疆战略、开疆拓土的雄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国泰民安”、“江山社稷”,其最根本、最脆弱的基石,正是这些看似微末、却具体到每一滴雨水、每一株禾苗的民生。
南宫宇程则下意识地在心中盘算起来:若此村因旱歉收,则今年田赋难征;若类似情况的村落不止这一处,则秋后京城粮价必涨;粮价一动,百价随之,市井易生惶恐,进而可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需要动用常平仓维稳……他精于计算账册上的数字与物资的流转,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将这些冰冷的推算与眼前这一张张鲜活而愁苦的面孔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
这时,一个约莫六七岁、瘦瘦小小、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母亲身后挪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还带着新鲜泥土的、不大的萝卜,迈着小步子走到南宫星銮面前,细声细气地说:“小星公子,给你吃,甜。”
南宫星銮愣了一下,看着小女孩清澈又带着期盼的眼睛,随即笑嘻嘻地接过,用自己干净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萝卜上的泥土,然后毫不犹豫地“咔嚓”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嗯!真甜!谢谢你,丫丫姐!”
那小女孩——丫丫,见他毫不嫌弃地吃了,立刻露出一个开心又羞涩的笑容,像只小鸟一样飞快地跑回母亲身边,躲在了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这边。
这一幕,让几位皇子心中再次受到触动。
他们平日里享用着御厨精制的山珍海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将这样一个刚从地里拔出、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萝卜放在眼里?
可小十六那毫不作伪的欣然接受、真诚道谢,以及那小女孩因为简单分享而获得的巨大满足和快乐,这纯粹的情感交换,仿佛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能滋养心灵,让他们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质朴的温暖。
南宫叶云将弟弟们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站起身,对老村长说:“李老丈,水源之事,我记下了。回去后我同家父讲讲,看看能否寻些懂水利的人来看看,或者组织人手在溪流上游合适的地方尝试挖个水塘,蓄积雨水山泉,或可备不时之需。”
“这……这怎么好再麻烦叶公子和令尊大人!”老村长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搓着粗糙的双手,“您上次已经帮了大忙了,这修水塘可不是小事,人力物力……”
“无妨,”南宫叶云温和地打断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看向他的弟弟们,目光沉静而深邃,“诸位弟弟,既来了,可愿随我在这村子里走走,看看?”
他的话语很轻,落在众人耳中,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子民。
这个词,不再是奏章上模糊抽象的概念,不再是赋税名册上冰冷无情的数字,而是眼前这些会为天时雨水发愁、会因屋顶修好而感激不尽、会因一个萝卜的分享而绽放笑容的,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活生生的人。
夕阳虽未完全落下,但金色的光芒已变得愈发柔和,它洒在这座贫穷却充满温情与韧性的村庄上,也洒在这群身份极其尊贵、内心却正经历着前所未有震撼与思考的皇子们身上。
他们的这次宫外之行,在踏入这个平凡小村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触及那皇权、责任与民生交织的核心。等待着他们的,注定是更多直击灵魂的见闻与叩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