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褪色布料里的温度
赵桐权走进审判庭时,目光先落在了原告席上那个抱着旧木箱的老太太身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鬓角的白发用一根木簪别着,箱子上贴着泛黄的“国营纺织厂”标签——那是三十年前的物件,边角已经磨出毛边。被告席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女人抱着最新款的皮包,男人时不时看表,眼神里满是不耐。
“开庭。”法槌落下,赵桐权翻开卷宗,重生记忆里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前世这起“祖传布料被调包”案,因为老太太拿不出直接证据,法院只判了被告赔偿少量损失,老人气得住进了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而那批藏着家族故事的老布料,最后被那对夫妇当成废品卖了,成了赵桐权心里多年的疙瘩。
“原告陈述诉求。”赵桐权的声音比往常更温和些。
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匹布料:“法官同志,这些是我婆婆传下来的老云锦,有一百年了。我上个月请被告的‘古董修复店’修补虫蛀的地方,取回来才发现,好的几匹被换成了仿品……”她拿起一匹水绿色的云锦,指尖抚过上面的缠枝莲纹,“你看这针脚,老手艺是‘一绒三晕’,他们换的这匹,颜色都发僵。”
被告男人立刻冷笑:“老太太,说话要讲证据!我们店里都是专业师傅,怎么可能调包?你怕不是自己记错了,把早年买的仿品混进来了吧?”
女人跟着帮腔:“就是!我们还倒贴了工时费,您这是讹人呢!”
赵桐权看向老太太手里的布料,重生记忆突然清晰——前世他偶然在古玩市场看到过这批云锦的照片,其中一匹正红底色的上面,有个极小的墨点,是当年织布的匠人不小心滴上去的,后来用金线绣了朵小花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原告,”赵桐权轻声问,“您说的‘好的几匹’,是不是有一匹正红色的?”
老太太愣了愣,点头道:“是啊!那是我婆婆当年的嫁妆,最珍贵的……”
“能让我看看那匹仿品吗?”赵桐权示意法警接过被告提交的“修复后”的正红布料。他戴上白手套,指尖拂过布料表面,果然,颜色艳俗,针脚松散,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个金线绣的小花。
“被告,”赵桐权将布料举起来,“你们说这是原告送来的原品,那请解释一下,为何这上面没有原有的‘金补墨点’?”
男人脸色微变:“什么墨点?我们修复时没见过!说不定是老太太自己弄掉了!”
“不可能!”老太太急得提高了声音,“那墨点是我家的记号,我从小看到大,怎么会弄掉?”
赵桐权没理会男人的辩解,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份证据。”他调出一份鉴定报告,“这是委托市博物馆专家做的,原告木箱内侧的木屑里,残留着原品云锦的纤维样本,与你们店里仓库搜出的一匹正红云锦纤维完全一致——那匹云锦上,正好有个金线绣的小花,盖住了一个墨点。”
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提前让人去被告店里搜查的结果。那对夫妇果然把真品藏在了仓库,打算等风头过了高价卖掉。
女人慌了神,强辩道:“那、那是我们收的另一批货!跟老太太的没关系!”
“是吗?”赵桐权又拿出一份证据,是老太太年轻时与那匹云锦的合影,照片里她穿着用云锦做的旗袍,胸前正好露出那个金线小花,“这张照片拍摄于1985年,足以证明墨点和金线花是原品独有的标记。而你们仓库里的那匹,除了这个标记,还有几处虫蛀的位置,与原告提交的修复单上记录的完全吻合。”
男人额头开始冒汗,女人紧紧抓着包带,指节泛白。
赵桐权看向老太太,声音放柔:“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块手帕,上面绣着“守珍”两个字:“这是我婆婆绣的,她说‘珍物要守,人心要诚’。我不是为了钱,就是想把祖宗的东西拿回来……”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赵桐权心里一动,想起前世老人去世前,还念叨着那批云锦,说对不起婆婆的嘱托。他敲了敲法槌,声音坚定:“被告未经原告同意,擅自调包珍贵祖传物品,主观恶意明显,已构成侵权。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判决如下:一、被告三日内返还全部原品云锦;二、赔偿原告精神损害抚慰金五万元;三、在市级报刊上公开道歉,消除影响。”
男人还想上诉,被女人拉了一把,两人悻悻地低下头。
庭审结束后,老太太抱着失而复得的云锦,颤巍巍地给赵桐权鞠躬:“谢谢法官同志……您真是帮我守住了祖宗的念想。”她打开那匹正红云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金线小花闪着温润的光,像藏了百年的星辰。
赵桐权看着那抹红色,突然觉得,重生最大的幸运,不是预知未来,而是能用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细节,帮别人守住心底的光。就像这匹云锦,历经百年,依然能在阳光下绽放光彩,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故事,也终于不用再蒙尘了。
走出法院时,老太太的身影映在石板路上,抱着木箱的手臂挺得笔直,像是抱着全世界的重量。赵桐权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尖似乎还残留着布料的温度——那是时光的温度,也是正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