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
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狼藉的工作室中响起，如同在浑浊的池水中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间压过了巴哈话语中那股懒散却不容置喙的威压感。
艾米微微侧目，看到艾德蒙挺直了脊背，那双总是清澈如琥珀的眼眸中，此刻正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自己的师父。
巴哈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似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不敢大声反驳的徒弟，还从未用如此决绝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质疑，而是明确的、正面的反抗。
“你说什么？”巴哈的声音低沉了几个度，带着一丝危险意味，工作室里弥漫的血腥和机油味似乎都因此而变得凝重起来。
属于“剑圣”的威压开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说，我拒绝您的安排，师傅。”艾德蒙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坚定，也更加清晰。
他迎着巴哈那逐渐锐利起来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这件事可能因我养父而起，无论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他都是抚养我长大的人。作为他的儿子，作为一名烛火骑士，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去查明真相，将他带回正途，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永远躲在您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
“况且，我如今也是一位护烛者，也有自己的任务在身！”
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敲打在巴哈的心上。
巴哈有些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去所有青涩，展露出锋利棱角的徒弟，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艾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场师徒间的激烈对峙，心中却悄然松了一大口气。
她刚才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没有立刻出言反驳巴哈那看似保护实则独断的安排，就是在等待，在给艾德蒙一个机会。
这对艾德蒙来说，是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
他必须学会独立思考，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挣脱长辈为他设定好的轨道，而不是永远依赖于别人的庇护和指引。
如果他今天选择了退缩和顺从，艾米虽然可能会感到失望，但她也准备好了后手。
她会用自己影宗代言人的身份，用关乎和谈大局的利害关系，去和巴哈进行一场博弈，强行将自己和艾德蒙绑在这场调查中。
但那样的结果，远不如现在这般理想。
看着艾德蒙那坚毅的侧脸，艾米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你这是打算违抗我的命令吗，艾德蒙？”
巴哈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那股属于强者的威压攀升到了顶点，仿佛连墙壁上的齿轮都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违抗，师傅。”
艾德蒙毫不畏惧地迎着巴哈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荡。
“这是我的请求。我请求您，允许我以一名独立的烛火骑士的身份，参与这次调查。我不再是那个需要您时刻保护的孩子了，我有能力去面对这一切，也必须去面对这一切。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工作室。
巴哈就那样盯着艾德蒙，一言不发，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徒弟的灵魂看穿。
工作室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最终，巴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股几乎让人窒息的迫人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他脸上的严肃表情被一抹夹杂着欣慰、无奈与苦涩的复杂笑容所取代。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艾德蒙的肩膀。
这一次，不再是长辈的教训，而更像是一种平等的认可。
“你长大了，艾德蒙。”
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懒散，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无比真挚。
“翅膀硬了，知道顶嘴了。像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都是一头犟驴。”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也就不再拦着你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巴哈收回手，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金属架子上。
“您请讲。”
艾德蒙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把你视为我的徒弟，而是另一位护烛者，协助我进行调查。”
巴哈的语气重新变得散漫起来，但眼神却异常认真。
“这意味着，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特殊的照顾，你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动，都必须自己负责。如果你搞砸了，或者把自己的小命给弄丢了，可别指望我来给你收尸。”
“我明白。”
艾德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觉悟。
“很好。”
巴哈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受用。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狼藉的工作室，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开始布置任务。
“现在，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立刻解决。”
他说道，目光首先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伊莱亚斯身上。
“第一，想办法救活这个半死不活的铁疙瘩，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活口，也是查清真相的突破口。第二，搞清楚斯尔摩德那个老家伙到底躲在哪里，他在这个狗屁的‘神子选拔’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找出其他的‘神子候选人’，在他们把长夜关搅得天翻地覆之前，把他们全都揪出来。”
说完，他将目光从伊莱亚斯身上移开，转向艾德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艾德蒙，你留在这里，守着这个钟表匠。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靠近，也别让他死了。”
“是！”艾德蒙立刻立正，大声回应道。
巴哈满意地嗯了一声，仿佛已经完全忽略了艾米的存在。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工作室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用一种仿佛不经意的语气，对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银发少女说道。
“维克萨里昂小姐，介意单独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