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阴冷潮湿,铁栏杆生锈斑驳,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和血腥混合的味道。陈守义躺在角落,左臂骨折,嘴角流血,但眼神依旧倔强,仿佛一根折不断的老竹。
“你是谁?”他盯着李宗仁,声音虚弱却不卑微。
“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该死。”李宗仁蹲在他面前,语气平静得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们守的是国家的粮草,不是军令。”
陈守义苦笑:“我知道,但我不能炸。”
“为什么?”
“因为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去。”他顿了一下,声音哽咽,“她说过,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就给她唱一首《茉莉花》。”
李宗仁怔住。
他想起自己那个还未见过面的女儿,也曾在襁褓中咿呀学语,也会笑,也会哭。
“你愿意为一句承诺,赌上性命?”
“我不赌命,我赌良心。”陈守义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普通男人,但我不能背叛我的战友,也不能辜负我的妻儿。”
李宗仁久久无言。
后来,他在徐州街头遇见了林素云。她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央,手里举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请不要撤退!我们不怕死,只怕祖国没了!”
百姓围拢过来,有人流泪,有人鼓掌,有人高喊:“打回去!”
那一瞬间,李宗仁突然明白: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信仰之战。
日军的大规模进攻果然来了。八月的太阳毒辣得能把皮肤晒脱层,炮弹落在城市各处,像天神愤怒的拳头。徐州陷入混乱,街道变成地狱,每一寸土地都在颤抖。
就在最危急的一刻,李宗仁亲自带队反击,他穿着沾满泥土的军装,手持步枪,冲在最前头。士兵们看到他,士气暴涨,仿佛看到了希望本身。
战斗持续到深夜,枪声渐弱,火光映红天际。李宗仁站在一处高地,喘息不止,胸口剧烈起伏。这时,一名通讯兵跑来,满脸血污:“将军,电台坏了,消息传不出去……敌人正包围我们!”
李宗仁闭眼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那是林素云留下的味道,她在战场上帮伤员包扎时,袖口总带着一丝清香。
“告诉所有人,”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今晚,我们不退一步。”
士兵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天动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日军终于攻入城内。李宗仁带着最后一批战士,在一座废弃教堂里拼死抵抗。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刺刀断了,就用拳头、牙齿、石头砸!
战斗到最后,只剩他一人还站着,背靠着一面残破的圣像壁画,身后是七具战友的尸体。
他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影,忽然笑了。
“你们以为赢了吗?”他喃喃道,“不,你们只是输了时间。”
然后,他举起最后一颗手榴弹,走向敌阵。
那一刻,天空放晴,阳光洒落,照在他脸上,像一道温柔的告别。
爆炸声响起,天地震动。
“你说你还有什么办法?台儿庄这事儿,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络腮胡军官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木屑飞溅,像一场微型爆炸。
他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
对面那个瘦削军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沉得像井底的水——不慌,也不怒,只是疲惫得让人想哭。
“我能有什么办法?上面的命令,我们只能执行。”
空气里飘着汗味、烟味和一种说不出的铁锈腥气,那是血与火混合后的余韵。
李宗仁站在窗前,手指摩挲着玻璃上一道裂痕,那裂痕蜿蜒如蛇,正巧划过他半张脸。他没回头,声音低哑:“你们知道吗?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士兵们在夜里哭。”他说,“不是因为怕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屋檐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命运。
这时,一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年轻人冲进来,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像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孩子。他喘着粗气,手里攥着一封电报,纸角都快被捏烂了。
“将军!”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徐州那边……真的要撤了!不是战术转移,是全线溃退!”
李宗仁终于转身,目光如刀,直刺那人胸口:“谁下的命令?”
“是……是校长亲自签发的。”年轻人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说要‘集中优势兵力,诱敌深入’。”
“诱敌?”李宗仁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却比哭还难看,“这是送命!”
他大步走向地图,手指重重点在徐州位置上,仿佛要戳穿这张纸。
“60万人啊!整整60万条命!他们以为这是棋局,可这不是棋,这是人命!”
此时,白崇禧也来了,一身绸缎长衫,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但眼神却藏着风暴。
“老李,别急。”他低声说,“这是战略,不是失败。”
“战略?”李宗仁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是军人还是政客?你见过那些孩子的脸吗?他们才十五岁,就背着枪冲进炮火里,因为他们相信我们会赢!”
白崇禧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吗?美军驻华观察组已经发电报回国了,他们说:‘中国终于有了可以对抗日本的主力部队。’”
李宗仁愣住。
“他们以为我们在打仗,其实我们在演戏。”白崇禧苦笑,“这场戏,没人愿意当主角。”
雨停了,风却更冷了。
夜深人静时,李宗仁独自坐在帐篷里,面前摆着一碗凉透的米饭,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一点干涩的味道挂在舌尖。他闭眼,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缕硝烟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声——是一个母亲在找她的儿子。
他睁开眼,看着墙上挂的照片:一群年轻士兵笑着合影,背景是台儿庄的老街。照片边缘已泛黄,但笑容依旧鲜活。
“如果我能再选一次……”他喃喃道,“我会让他们回家。”
第二天清晨,日军的飞机轰鸣而来,天空被染成一片铅灰。轰炸机投下炸弹,地面震颤如同大地在呻吟。
李宗仁没有下令撤退,反而带着亲卫队冲向最前线。他站在一座断桥上,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士兵,有人哭泣,有人嘶吼,有人默默握紧枪柄。
“弟兄们!”他高举双手,声音穿透炮火,“我不是来带你们去死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不是炮灰,你们是中国的脊梁!”
人群安静下来,连风都不敢吹动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