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肥风波如同夏日骤雨,在“按需分配”的原则落地后,携着几分未散的潮气匆匆告一段落。田垄间的作物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精准滋养,褪去了些许恹恹的黄萎,挣扎出几分脆弱的绿意。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苏晚刚将心神稍稍从纷繁的人事斗争中抽离,准备全力投入到土豆杂交试验的繁琐记录中,一个她早有预料,却依旧如潜行冰雹般迅猛砸下的危机,在她在这片土地上最初的立足之地——猪场,轰然爆发。
根源,在于令人欣喜的“成绩”所带来的甜蜜负担。
得益于她系统性的科学管理和那超越时代的“金手指”优化,她之前负责猪群规模已从最初的十五头稳步扩大到二十头。更重要的是,这些猪只不再是往日那种瘦骨嶙峋、病病殃殃的模样。它们皮毛日渐光亮,骨架舒展,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匀称健硕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异常旺盛的食欲。食槽总是最快被清扫一空,猪只拱土觅食的劲头十足,哼唧声都透着中气——这本是畜牧工作者最乐见的景象,此刻却成了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猪群生长速度的显着加快,意味着对精饲料,尤其是玉米和豆饼的需求量,几乎呈倍数增长。然而,牧场后勤部门那僵硬刻板的供应配额,却仿佛还凝固在管理十五头瘦弱病猪的时代,纹丝未动。巨大的供需缺口,在猪群日益洪亮的索食声中,变得岌岌可危。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吴建国从连部仓库方向快步走来,额角带着细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灼。他绕过几排猪圈,径直找到正在圈舍旁,拿着牛皮本仔细记录每头猪采食情况和行为状态的苏晚。
“苏晚!”吴建国声音急促,像一阵紧密的鼓点敲在苏晚的心上,“库房老张头那边……这个月的豆饼,彻底见底了!库房里扫干净了犄角旮旯,也凑不出两天的量。玉米库存也告急,最多……最多还能撑三四天。”
苏晚握着铅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硬质的笔尖在牛皮纸粗糙的页面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深色的小小墨点。她预感到饲料压力会增大,却未料到配额与现实需求之间这道本就存在的裂缝,会如此快、如此毫无缓冲地演变成一道深渊,横亘在她面前。猪场,不仅仅是她在这苦寒之地安身立命的根基,更是她验证脑海中所学、将知识转化为生产力的第一块试验田,是她凝聚起最初那个小小“科研小组”信心与希望的象征。这里,绝不能垮。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地合上本子,走到粗糙的原木栏杆边。圈舍内,二十头猪只正精力充沛地活动着,光滑的皮毛在斜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匀称的体型是她过去近一年心血的无声证明。它们满足地拱着空荡荡的食槽,发出渴望的哼唧,那声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仿佛在催促,也在控诉。苏晚比谁都清楚,一旦精饲料供应骤然中断,不仅生长会立刻陷入停滞,之前所有优化改良的成果可能前功尽弃,更可怕的是,营养的急剧失衡和随之而来的应激反应,极有可能诱发一系列疾病,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去找过马场长了吗?”她抬起头,目光从猪群移向吴建国,声音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平稳,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内心的凝重。
“找了,场长也急得上了火。”吴建国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但他也明确说了,眼下夏锄追肥是关键时期,全营上下,所有连队都眼巴巴盯着那点有限的口粮和农资。营部统一调拨的精饲料就那么多,每个单位都紧巴巴的,真正的僧多粥少。场长已经在尽力为我们争取,但层层审批,各方平衡,一时半会儿……”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指望上级额外增拨配额,此路暂时不通。
依赖外部调拨,等待未知的救援,这从来不是苏晚的风格。危机迫在眉睫,坐以待毙只会让情况恶化。她必须再次依靠自己,依靠身边这个初具雏形的团队,杀出一条生路。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猪圈里那些鲜活的生命,它们懵懂无知,却将生存的希望全然寄托于她。一股不容退缩的责任感与挑战欲,如冰冷的火焰,再次在她眼底点燃。
“我们不能坐等。”她转过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像是对吴建国下达指令,也像是在对自己重申信念,“精饲料不够,我们就必须自己想办法,开发新的饲料来源,填补这个缺口!”
“新的来源?”一直在旁边留意着他们对话的孙小梅,忍不住凑过来,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担忧,“苏晚姐,除了粮食和豆饼,还能喂啥呀?总不能真让它们全靠吃草和野菜度日吧?那东西看着一大筐,不顶饿,也没什么营养,猪吃了光长架子不长膘啊。”
“你说得对,单靠青粗饲料肯定不行,无法满足生长需求。”苏晚肯定了孙小梅的判断,但她的语气里没有绝望,反而透出一种陷入深度思考的专注,仿佛大脑正在飞速筛选、排除、重组着无数信息,“但是,小梅,你想过没有?有很多我们现在视为废弃物,或者利用率极低的东西,比如某些农作物的副产品、特定的野生植物,甚至是一些加工剩余物,只要经过适当的物理或化学处理,改变其适口性、提高消化率,是完全有可能部分替代精饲料,帮助我们渡过眼前这道难关的。”
危机的阴影厚重地笼罩下来,空气仿佛都因这迫近的短缺而凝滞。然而,苏晚站在猪圈旁,身姿依旧挺拔。她知道,又一场依靠知识与智慧、自力更生的战役,即将在这北国的冻土上,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