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静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何嬷嬷方才送来、
让她闲暇时阅览的前朝宫廷礼仪笔记,闻言,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一顿,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来了。她这位父亲,表功讨好的动作,倒是快得很,效率惊人。
想必是昨日被雍王的威势和那“亲王岳丈”的巨大馅饼砸晕了头,
急于向她这个新晋的“贵人”示好,迫不及待地想要清除掉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以彰显他的“父爱”与“决断”。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镇西侯骆威便一脸难以掩饰的、混合着兴奋、
讨好与几分自以为是的“英明果断”神情,脚步匆匆地来到了文绣院。他甚至没等小丫鬟通传完毕,
便自行掀帘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搓着手,语气带着一种施予了天大恩惠般的得意洋洋:
“静儿!我的好女儿!”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亢,“为父方才……
方才已与你母亲彻底说定了!三日后!就三日后!便派人将白慧容那个搅家精、丧门星,打包送回余姚老家去!
绝不再让她留在府中,碍你的眼,坏你的心情!
这等不知廉耻、心思恶毒的东西,早该打发得远远的!
留在身边,终究是祸害,指不定哪天又生出什么事端来,连累你的清誉!为父这可全都是为了你着想啊!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骆静并未起身,甚至连手中的书卷都未曾放下,目光依旧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
仿佛那上面的字迹比父亲这番“深情告白”更有吸引力。闻言,她只是极淡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应了一声:
“哦。”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听人谈论今日的天气。
骆威见她反应如此冷淡,与他预想中的感激涕零相差甚远,不由得有些意外和尴尬,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急忙补充道,试图加强自己的“功劳”:“你放心!为父既已决定,断无更改之理!
定会安排得力可靠的人手,一路严加看管,确保将她安安稳稳地押送回余姚,绝不再让她有兴风作浪的机会!这下,府里总算能清净了!”骆静这才缓缓放下书卷,
抬眸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看得骆威心头莫名一虚。
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
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与嘲讽:“父亲有心了。筹划得……甚是周详。只是,”她微微停顿,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树影,
“等人真真切切地送上了船,船帆张满,驶出了京畿码头,再也望不见岸边的影子时,再来说这些……
或许更为稳妥。现在言之,未免……为时过早了些。”她意有所指。白氏母女经营多年,岂会如此轻易就范?
定然还有后手。现在庆祝,不过是徒惹笑话。
骆威被她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满腔的兴奋与自得瞬间被浇灭了大半,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强辩道:
“这……这是自然!为父一言九鼎,既已出口,断无收回之理!”
又自说自话地找补了几句彰显父权、表明决心的空洞话语,见骆静始终神色淡淡,
不再接话,只得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正院内的风暴却远未平息,反而有升级愈演愈烈之势。
白氏听闻丈夫竟真的铁了心要送走自己视若命根子的侄女,
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又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再也顾不得什么主母威仪,疯了一般扑上去,撕扯着骆威的衣袖,哭喊声凄厉得变了调:
“骆威!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好狠的心啊!容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是心思单纯,容易受人哄骗!你就要这样往死里逼她?!是不是那个黑了心肝的孽障跟你吹了枕头风?!
她如今攀上了雍王的高枝,了不起了!就要容儿的命吗?!
我告诉你,你敢送走容儿,我……我就跟你拼了!”然而,与白氏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当事人白慧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哭闹撒泼。
她只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衣襟。她仰起那张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的脸庞,声音凄切哀婉,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懂事”与“牺牲”:
“姑母!您别为了容儿……再与姑父争执了!千错万错,都是容儿的错!
是容儿命不好,福薄,天生惹人厌弃,才……才惹得表姐如此不喜,连累了姑母您与姑父失和,更让侯府不得安宁!
容儿……容儿愿意回余姚去!真的愿意!”她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要……只要容儿离开,能换得侯府日后太平,换得姑母与姑父重归于好,家庭和睦,容儿……
容儿便是回到那余姚老家,去受那继母的磋磨虐待,日日以泪洗面,容儿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这一番以退为进、字字泣血、将自身置于极度可怜无辜、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境地的表演,
功力深厚,瞬间将白慧容塑造成了一个饱受委屈、却深明大义、甘愿自我牺牲的完美受害者形象。
反而将坚持要送走她的骆威和(被暗示为幕后黑手的)骆静,衬托得无比冷酷、刻薄、不近人情!
骆威原本因利益而起的坚决,在看到白慧容这般“懂事”、这般“凄惨”的模样,
再想起她平日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乖巧柔顺,以及白氏多年来吹的枕边风,心中那点因惧怕雍王和巴结女儿而产生的决心,
不禁动摇了几分,甚至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愧疚与不忍,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你……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知道……知道是非轻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