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滩的战事,在午后彻底平息。雨水洗刷着战场,却冲不散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营寨内外,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散落的兵器和燃烧后的残骸。王都尉的主力部队正在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收拢俘虏,扑灭余火,一队队士卒穿梭往来,气氛肃杀而忙碌。
与此相比,东寨门外临时划给“骤雨”队休整的区域,则显得相对平静,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亢奋。士卒们或坐或卧,默默擦拭着兵器,包扎伤口,咀嚼着分发下来的干粮。没有人高声谈笑,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这一仗,他们打得太硬,也太漂亮。
陈骤靠着一辆缴获的辎重车,闭目养神。土根坐在他旁边不远处,正用一块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他那面布满创伤的圆盾边缘。长矛就靠在手边,矛尖上的血污已经仔细擦净。
脚步声传来,是老王和大牛、石墩他们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轻松。
“队正,清点完了。”老王的声音有些沙哑,“咱们还剩能站着的,五十三人。轻伤二十一个,重伤五个,已经送到后面伤兵营去了。昨夜加今天早上,折了……九个弟兄。”他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黑石谷出来的老兵和新兵里比较突出的几个。
陈骤睁开眼,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打仗就要死人,这个道理他懂。能打出这样的战绩,只付出这样的代价,已经是侥天之幸。他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大牛瓮声瓮气地打破沉默:“娘的,值了!刚才看到中军那边押过去一串俘虏,里面还有个穿金甲的,估计是个大官!咱们这回,可是露了大脸了!”
正说着,营地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王都尉在一群将领和亲兵的簇拥下,亲自朝这边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起身。
王都尉四十多岁年纪,面容精悍,甲胄鲜明,此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他大步走到陈骤面前,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虽然疲惫不堪、却浑身透着彪悍之气的士卒,最终落在陈骤身上。
“陈骤!”王都尉声音洪亮,“好!干得漂亮!此番大破鹰嘴滩,你部当居首功!若非你部果断破营,搅乱敌心,我军岂能如此顺利攻克这坚垒?”
陈骤抱拳行礼:“全赖都尉调度有方,将士用命,卑职不敢居功。”
王都尉摆摆手,笑道:“有功就是有功,不必过谦。本都尉向来赏罚分明!”他回头示意了一下。
一名书记官模样的文吏上前,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
“兹有队正陈骤,骁勇善战,洞察战机,于鹰嘴滩之役率部先登破营,功勋卓着。擢升为百夫长,即日生效!其所部‘骤雨’队,扩编为百人队,号‘骤雨营’!赏钱五百贯,绢百匹,精铁甲二十副,环首刀五十柄,强弓三十张,箭矢五千支!阵亡将士抚恤加倍,伤者厚赏!”
赏格一出,饶是“骤雨”队这些见惯了生死的老兵,也忍不住发出一片低低的吸气声。擢升百夫长在意料之中,但这赏赐之丰厚,远超寻常!钱帛且不说,那精铁甲、环首刀、强弓,都是军中紧俏的好东西!
陈骤也是心头一震,再次抱拳,声音沉稳了许多:“谢都尉厚赏!陈骤必效死力!”
王都尉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诸如“好生整顿队伍,日后必有重用”之类,便带着人离开了,他还要去巡视整个战场。
都尉一走,营地里的气氛瞬间炸开!
“百夫长!队正升百夫长了!”
“咱们是‘骤雨营’了!”
“还有那么多赏赐!精铁甲啊!”
士卒们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兴奋。大牛使劲拍着陈骤的肩膀,咧着大嘴笑。连一向沉默的石墩,嘴角也露出了笑意。老王独眼眯着,看着陈骤,满是欣慰。
陈骤看着欢呼的部下,心中也是热潮涌动。百夫长!他终于迈出了这关键一步!从黑石谷那个挣扎求生的替身队正,到今天独当一面的百夫长,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都安静!”陈骤抬高声音,压下喧哗,“升官发财,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别忘了躺下的兄弟!赏赐下来,按功分配,抚恤一分不能少!豆子,小六,这事你们协助老王,务必办妥!”
“是!百夫长!”豆子和小六激动地应道,连称呼都立刻改了。
陈骤又看向众人,语气严肃起来:“升了百夫长,咱们的队伍也要扩编。接下来要补充新兵,整合队伍,事情多得很!都别高兴太早,仗,还有得打!现在,抓紧时间休息!”
众人轰然应诺,虽然依旧兴奋,但秩序井然了许多。升职加赏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期待。
陈骤走到一边,看着士兵们开始议论纷纷如何分配赏赐,如何安置伤员,如何迎接新队友。他摸了摸怀里那块木片,上面的“骤”字似乎都带着温度。
这时,他目光无意中瞥见远处伤兵营的方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是苏婉。她正和几个医徒一起,搀扶着一个伤员走向帐篷,侧脸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和疲惫。
陈骤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怀里那块已经送出去的饴糖。他很快收回目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如何整合新的百人队,如何面对更复杂的局面,都是摆在他这个新晋百夫长面前的现实问题。
“骤雨营……”他低声念着这个新名号,感觉肩上的担子,比那杆长矛还要沉重。但看着眼前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他心中又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