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个老者是王至诚或王至诚麾下安排的人,他说的话也是王至诚或王至诚麾下有意放出的风声。
不然,一个普通老者,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不为世人所知的“内幕”!
至于王至诚或王至诚麾下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让世人知晓,镇国大亲王王至诚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姚家之事,乃至王至诚为血亲复仇,行事有据!
统治天下,除了要有武力之外,还是要让人信服。
最起码要让世人有当“鸵鸟”的表面理由。
不然,反抗者只会此起彼伏!
尤其是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少年反抗者。
果然,得知“内幕”后,世人的评价立刻出现了两极分化。
一个穿着青衫的士子闻言,面露不忍,低叹道:“竟是如此……可祸不及妻孥,姚文辉一人之过,何至于累及全族,连那尚在襁褓的婴孩也不放过?大亲王此举,是否……是否太过酷烈?有伤天和啊!”
他旁边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却立刻反驳道:“这位相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姚…姚文辉害死了人家亲人,让人家伯父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了十几年,这等深仇大恨,换你,你能放下?要我说,大亲王这是真性情,恩怨分明!要是连杀兄之仇都能轻轻放过,那才叫人寒心呢!”
一个看似走南闯北的商贾也插嘴道:“这位大嫂说得在理!咱们行商讲究的也是个诚信义气。那姚家子当年行事卑劣,如今姚氏族人为其恶行付出代价,也是警示世人,莫要以为仗着家世就能为所欲为!大亲王这是在立规矩!”
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低声嘟囔:“话虽如此……可这规矩也太狠了些。李家不过是嫁了个女儿过去,想救自家骨肉,竟也被牵连再次禁足……这往后,谁还敢与罪臣之家有丝毫瓜葛?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自危什么?”先前那老者冷哼一声,“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不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何须自危?还是说你与某位罪臣之家有联系,这是在兔死狐悲?”
“说得对!大亲王清算的是血仇,针对的是姚家这等有确凿恶行的!若是寻常政见不同或被迫依附的,新朝不也赦免、任用了一大批人?张世伦张大人不就是例子?关键在于,别去碰触大亲王的底线!而且,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大亲王伯父伯母可是选择了让大亲王兼挑两房,他们与大亲王的关系如何,可想而知!现在大亲王起来了,焉能不报仇?”
众人的议论声或高或低,或感慨或争辩…
若隐若现地传入了被押解的姚文辉等人耳中。
姚文辉低着头,不敢看道路两旁那些或鄙夷、或怜悯、或愤怒的目光。
也不敢看向前后的姚家族人和妻儿…
周围每一句关于他当年恶行的指责,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
尤其是听到有人为姚家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为他那嫁入姚家却最终被牵连殒命的妻子李盼夏抱不平时,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和无奈涌上心头。
是啊,他当年的嫉妒和狠毒,不仅“害死”了无辜的王至精,毁了王家大房的希望,如今更将整个姚氏家族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连累妻子和年幼的儿女也要一同赴死。
虽然他当年下的毒并不致命,但是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信(不断的自我怀疑),他下的毒最起码是引得王至精最终殒命的诱因之一。
不然,王至精为什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得到他下毒的旧香囊后就开始生病,并最终一病不起?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后悔,他绝望,他甚至希望所有的惩罚只落在他一人身上……但一切都晚了。
他最终还是艰难地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被绳索捆绑、面色灰败、眼中已无生气的妻子李盼夏,以及她身边吓得瑟瑟发抖、不断抽泣的三个孩子(姚泽洋、姚泽河、姚清月)。
李盼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空洞的眼神转向他,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认命。
这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姚文辉痛彻心扉。
是他,毁了她,也毁了孩子们。
“对不住……盼夏……对不住……泽洋、泽河、清月……”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混合着尘土,在他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
然而,这悔恨与歉意,在冰冷的镣铐和注定走向死亡的前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队伍缓缓驶出京城城门,将身后的议论与纷争,连同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浮华的城池,一同抛在了身后,只留下一路扬尘,以及关于恩仇与规则的无尽思考,在京城上空久久回荡。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
新帝楚辰端坐于御案之后,却并未批阅奏章,而是微微侧身,带着几分晚辈对师长般的恭敬,看向坐在他侧前方锦墩上的王至诚。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王至诚沉静的面容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王师,”楚辰开口,语气诚挚,“姚家之事,朕已听闻。那姚文辉当年竟行如此卑劣之事,害得至精公子蒙冤早逝,实在是令人发指!王师为兄复仇,血债血偿,正是真性情、大丈夫所为!朕心甚慰,亦深感王师重情重义,堪为天下表率。”
他这番话并非全然虚伪。
一方面,他的确需要极力维系与王至诚的关系,任何能讨好王至诚的机会都不愿放过。
另一方面,站在他的角度,王至诚这种对血亲的极度维护,某种程度上也让他这个“弟子”感到一丝安心——至少说明王至诚并非全然是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有着可以被理解和把握的情感脉络。
王至诚闻言,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陛下过誉了。堂兄之冤,沉埋十余载,臣身为弟,兼挑两房,为其昭雪,责无旁贷。此乃家事,劳陛下挂心。”
他将此事定性为“家事”,既是一种谦逊,也隐隐划定了界限——这是他的私域,不容他人置喙,即便是皇帝。
楚辰立刻领会,连忙道:“王师言重了,至精公子…蒙冤受屈,朕亦心恻。如今沉冤得雪,恶徒伏法,朕心亦安。”
他巧妙地将自己与王至诚置于同一立场,随即话锋一转,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章,姿态放得更低,“王师,如今内患已平,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这是户部呈上来的关于整顿盐铁、疏通漕运的初步条陈,朕观之,仍觉有些关节未能通透,恐有疏漏。不知王师可有以教朕?”
他的态度,已不仅是皇帝咨询重臣,更像是一个学生向授业恩师请教疑难。
王至诚“太师”“帝师”的身份,在无形中又一次被强化。
楚辰也是没有办法了!
只能打感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