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浩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个情绪激动的儿子,最后落在面色相对平静的长子李永强脸上,淡淡问道:“永强,你怎么看?”
李永强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父亲,儿子觉得……张世伦、赵德柱等人行事急切,虽抢了头功,但也将自己彻底绑死在了王帅的战车之上,再无转圜余地。福祸……或许还未可知。”
李民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到底是他付出了最多心力的嫡长子),他轻轻“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汤,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躁动的书房安静下来。
“你们啊,只看到了他们抢去的‘功劳’,却看不到这‘功劳’背后,可能藏着的杀机与后患。”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继续道:“楚岳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李初昭困兽犹斗,局势瞬息万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张世伦、赵德柱他们,是赌徒!他们押上了全副身家,赌王帅必胜,赌新朝必立!他们赢了,自然能博个前程,但他们可曾想过,若是输了呢?”
“输了?”李永武下意识地反问。
“若是楚岳未死呢?”李民浩语出惊人,让几个儿子都瞪大了眼睛,“我们接到的消息,是楚岳败逃,生死不明。‘生死不明’!谁敢断言他一定死了?他毕竟是曾经的‘镇国皇修’,若他未死,且暗中潜回,或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后手……张世伦、赵德柱这些亲手打开城门、诛杀‘忠臣’(李初昭)的‘叛徒’,会是什么下场?”
随着李民浩话落,书房内瞬间恢复了一片寂静。
李民浩的几个儿子瞬间想到了昨夜的神秘人!
哪怕楚岳战败而逃,王至诚也不是没有对手!
李民浩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静:“动荡时期,保全家族,延续血脉,才是第一要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们李家,有着姚家和崔家这两门姻亲在,只要我们不太过冒头,无论最终是谁获胜……我们都有转圜和保全的余地。”
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悟的李永志(过去嫡长子李永强才是他付出最多心力的那个,但是随着世事变化,他现在却不得不将更多心力转移到嫡次子李永志身上),进一步点明:“你们想想,我们前几日若是超过了张世伦他们,冲在了最前面,亲手杀了李初昭,打开了城门。将来万一楚岳没死,他回来后第一个要清算的,会是谁?是我们这些‘首恶’,还是张世伦那些‘从犯’?届时,我们与姚家的姻亲关系,恐怕都保不住我们了!”
李永强、李永志、李永文、李永武几兄弟听得冷汗涔涔,这才意识到父亲看似“迟缓”的背后,竟藏着如此深远的考量。
“可是父亲,”不过,李永文仍有疑虑,“如今看来,王帅胜局已定,楚岳怕是……回不来了。我们这般保守,岂不是白白将‘开门之功’让与他人?日后新朝,我们李家岂非要被边缘化?”
李民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边缘化?未必。功劳分大小,也分轻重。‘开门之功’固然显赫,但‘稳定’之功,同样不可或缺。张世伦他们抢了头功,看似风光,但也意味着他们站到了风口浪尖,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和潜在的敌意。”
他顿了顿,提点道:“你们别忘了金刚门、南海剑派、北地狂刀门这些江湖大派!”
几个儿子闻言,都是一怔。
李民浩缓缓道:“这些门派,可是实实在在地在‘两头下注’!他们的‘强硬派’弟子虽然已经战死,但他们的‘妥协派’高层,却早已向王帅投诚,甚至献出了门派秘籍以求宽恕。”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张世伦、赵德柱他们,为了表功,可是亲自带人围杀了不少这些门派的‘强硬派’弟子。这份血仇,可是结得实实在在的!那些‘妥协派’的高层,如今为了生存,自然不敢说什么,甚至可能还要帮着王帅‘清理门户’。但同门之谊,血脉牵连,岂是那么容易斩断的?今日他们势弱,只能隐忍,他日若有机会,这份仇恨会指向谁?是指向高高在上的王帅,还是指向具体执行、双手沾满他们同门鲜血的张世伦、赵德柱等人?”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李永强等人彻底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李民浩总结道:“我们李家,没有直接参与对江湖各派的围杀,与他们的仇怨不深。我们与崔家是姻亲,这是王帅也无法忽视的纽带。我们不需要去争那份染血的‘开门之功’,我们只需要稳稳地站在这里,不出大错,展现出我们应有的价值和忠诚(比如接下来全力筹备太子登基事宜),王帅和崔相,自然会给我们应有的位置。这才是真正的,乱世自保,进而图存发展之道。”
他看向几个儿子,语重心长:“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尤其是在这权力更迭的敏感时刻,有时候,慢一步,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智慧。张世伦他们想当‘急先锋’,就让他们去当。我们李家,要做的是那看似不起眼,却更为坚韧和长久的基石。世家大族,追求的是长长久久!”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焦躁和不甘,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明悟和冷静。
李永志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父亲深谋远虑,儿子受教了。”
李永强、李永文、李永武也纷纷躬身,脸上露出了信服之色。
他们终于明白,父亲李民浩并非反应迟钝,而是在下一盘更大、更稳的棋。
永宁伯府这艘大船,在惊涛骇浪中,选择了一条看似保守,却可能航行得更远的航道。
李民浩看着终于开窍的儿子们,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局面的从容。
“好了,都去准备吧。太子殿下不日即将入宫,登基大典诸事繁杂,正是我等展现‘忠诚’和‘能力’的时候。这份‘功劳’,我们得要,而且要做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错处。”他挥了挥手,“记住,不争一时之先,但求万全之策。”